相约朗朗秋日里畅游,说走就走。尤其记得,凯旋途中,一段段灿烂时光,我和湘君怀着潇然心态,在自然山水间把它轻易的打发,轻松快乐,无拘无束。
表妹湘君,小我一岁,相仿的年纪,一样的心态,对大自然如出一辙的钟爱,把我们的心拉得很近、贴得很紧。一想到她的名字,我就忍不住问她,看过《楚辞》吗?没有。为什么不看呢,那里面有《湘君》篇呢?你不是说不太好吗,要我看?——我只知道“斑竹泪 ”之类。你的名字为什么相同?……于是湘君告诉我名字流转的来历,神情执著又天真。这种神态在这次旅途上也一如既往,让我怜惜。游赏完毕,即将结束旅程,漫步水库大堤,身旁绿水荡漾,她侧转脸来问我:“近来怎么不见你写文章?”我猝不及防,也满不在乎,只一味专注她言笑时略带疑惑稚拙的模样,同时觉得聆听她的声音也是一种享受、一种满足。她总是温情含笑,略带柔媚;眼神的灵气不时从闪亮的一瞥强劲地挥洒;面色柔顺娇俏,形体玲珑秀气,一袭黑得晶亮的着装把自己妆扮得如同精灵,仿佛大地的黑色浓缩一体,纯粹的光明才被解放出来,从她周围延伸扩张,直到澄澈的天宇,她把大地衬托得明净辽阔。而她,浑然不觉,神色依然,莲步轻盈,在成熟的秋季里,在高远的云天下,在红如火焰的枫叶旁,在翠如碧玉的清水边,她就这样轻巧地徜徉。她说着,我听着,一路清风,一路轻快。
漠然于她的提问,不免挨了她娇嗔的一掌,她拍打在我粗重的肩膀上,说道:“问你话呀,怎么不答?”我笑笑,搪塞着:“近段时间不够。”我明了湘君很关心我的文字,犹如关心窗前的盆景花开。她常游走我的文字空间,只要打开“最近访客”纪录,她的大名当仁不让名列前茅。她默默关注周围的朋友,把脉他们的文字,谛听其中点点滴滴情感的跳荡,喜怒亲朋的喜怒,哀乐好友的哀乐,在默默间带着无声的关切、殷切的探问、深情的呵护,把一颗平常的心滋润得敏感而多情。她说看我的文章,如品浓茶和咖啡,说如果真是咖啡,最好加点糖。她又说,文学网站的作品,不喜欢,从不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去深究,但我猜想,她曾说过,生命是有限的,她要高效的利用,展现青春,释放能量,因此没有必要把自己宝贵的青春耗失在无谓的阅读间。而她的本意并不拒绝经典文字作品,网络作品可能媚俗、可能低浅、还有泛滥的矫情和忧伤,理所当然成了她的不喜欢?我这样一推测,越觉合乎逻辑,我拜读过她的大作,只见稍稍运笔,优雅的文笔让一个个灵魂深深地沉吟,直透骨髓的情感使读者心弦为之震颤。我看后,不敢与她妄谈写作,觉得她竟然那么高深,不可测度,一个大隐之士。她曾说:“如果我从事写作,那我现在一定著述甚丰。”说这话时的语气平淡得令人不可仰视。一个人,像她这样对创作成就和荣誉感如此淡然漠视,实属罕见。不可否认,她有思悟的深度,有文采的天赋,有表达的天才,但我认为,她奢侈地拥有,惊人的浪费。很多很多的人,终身梦想着一夜成名,粉丝如云,孜孜以求,譬如当一个作家;而我推测湘君具有成为知名的作家能力,但她硬是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她非凡的表达能力,也只展现在众口皆碑的工作任务达标上,或者就是与朋友的游山玩水、谈天论地上。内容不外乎表达对工作,伦常,情感,家庭婚姻的关注。这个时候,她的逻辑像柔韧的金丝线,魔术师般从锦盒抽出,无穷无尽,缠绕不乱;她的语言如同淙淙流淌的溪水,清脆叮当,绵延不绝。她谈话措辞绝不重复,很难在短时间从她语言的清流里拾取两个重复的词汇,如同你不能在河岸边拾取两枚一样的贝壳。她词语游走的脚印,正如一位哲人所说;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她的比喻信手拈来,朴实亲切,通俗易懂。比如她讲到一个人对家庭的漠然,她会说:天塌下来他会当被子盖;又比如她讲到一个人的懒散,她会说:扫帚倒了不看,大地陷了不管。她的语感如棉蓄水,她的用词不期而至,她的阐述水到渠成。我发觉,她的口头表达欲望与写作表达判若天渊,我看过她硕果仅存中的一篇文章,形象描绘鲜活如洗,情感刻划细致入微,文章动人心魄,我建议“你发了吧”,她摇首否定。没有名利观念的人,心思与众不同,我不勉强。但在她口头表达之时,若想插话,对不起,她正意兴蓬勃,你的插话不过像一片萎缩干枯的落叶,无声无息轻贴水面,随着她语言的溪流渐漂渐远,杳然无踪;如果她发觉这篇落叶值得研究,会拾起来,审视一番,然后又让她在溪水上漂啊漂的。她的逻辑让人着迷,她的雄辩让人畏惧。只有她向你提问时,会暂时关上水流的闸门,你的语言才有流动的机会。
湘君问我近来为什么没有创作的印痕,也是给我一个话语的机会,我不会汩汩滔滔的言说,只是她的一个补充。此时我只敏感到一种隐秘的心理,她呀,想探探我的内心世界、心灵轨迹。她常从我的作品中梳理出一些离奇古怪的话题,事关情感,情涉心灵,问得那么遮掩,又似乎漫不经心。她更想知道的是我对她的呵护和牵挂,极力挖掘点点滴滴,企图悟出零零碎碎,一对表兄表妹的情感,淬炼到纯净超常的浓度,然后发酵。她的想法羞怯复杂,想全然拥有,也不排斥他向分散;想精心把玩,也不拒绝别人赏鉴。这一切一切,她已经完全看作生命的一部分,她说要珍惜现在一切的拥有,包括此时的清风云天,大地碧水。这不,在这缕缕秋阳艳照里,她一袭青衣徜徉在明亮天空下,尽情享受兄妹间的情感。当灌注浓郁桂花香的清风吹拂她娇娇的面庞,她张开明亮的眼睛忘情欢呼:“好香啊。”一副陶醉状。可桂花再香也不迷魂。她时刻没有忘记探寻她在我心中的留痕。我曾经写过一点文字,在题记约略提到她的大名和故事,也就是为她而作。其中饱含对童稚的回想,岁月沧桑的感叹,不知她心里是喜是忧,后来我声言要撤去这篇,这时湘君怯怯要求:不要撤。为什么?她羞怯的回答让我爱惜得心痛,她说:“我有点私心。”其后的日子,一旦记起这话,我忍不住内心的微笑。更记起她说过:我们曾经一同从白马岭出发,出发的队伍里你是我的表哥。我能理解湘君的潜台词。有一片娇嫩的幼苗在她心间茁壮成长,她力图遮掩,但长势超越了她的意志。这片幼苗是心中极其娇美的情感,隐约暧昧,少不了类似贾宝玉和林黛玉之间柔情。这点私心想来合乎人情,顺乎道理。她为什么要让它在我空间里长久地闪光呢?略略沉思,不为别的,只为我空间是一个别样的世界,繁华似锦,蝶飞凤舞。众多才女的彩笔描绘绚烂的图画,文采斐然,情感浪漫。湘君怕表哥晕眩,忘记了表妹,才想通过题记渗透点滴,似乎向才女们表白,这是我的表哥。可我曾经悄悄询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些点评呢?”她的回答出人意表:“我不想表露自己,也怕把你的才女们惊走了。”她的戏谑让我笑了。我知道她是指情感,不是文采。这种欲说还休的情态,使我浮想唐诗中的缠绵,宋词里的婉约。在网络密布的今天,人们的娱乐消遣更多的投注其上,随之而来网络情窦丛生。曾几何时,一位大学女教师向我讷讷动问:“网络上你最喜欢的女性是谁?”我毫不犹豫,回答干脆:我的表妹湘君。出乎意料随后引出的感叹,比我的回答更让人吃惊,女教师非常失望的说:表妹有什么好玩的!
我们的思考竟不在一个点上!
我的表妹非常好玩。别看她娇俏玲珑,脚力却惊人的强健。当时我们在这荒山野岭迷路,面对陡立的高岩,重叠的大山,断路的荆棘刺蓬,我担心她会责怪,一看神色,她竟从容镇定、泰然自若,有时钩刺缠住衣服,引她回退,不以为意,悍然把刺蓬,高岩,崇山踩在她娇小脚下。她说:小时候在白马岭,哪样的路没有走过!在酷烈夏日,还赤脚在石板路上走呢。这是骄傲的宣告,白马岭长大的,血液里奔涌的是强悍的特质。这豪迈的语气会让多少须眉汗颜。回程路上,湘君不经意感叹:“这路好多年没走了。”我笑着补充:“是的,几十年没有走了。”是嘛,打一出生,就从未走过这里。湘君听了也笑:“你呀,专门钻我的说话空档。”
我们就这样走在回家的路上,金秋的风柔媚如湘君。太阳快要落山,心中的快乐却昂扬上升,一缕缕被金风布送到茫茫天宇,接着被霞光点燃,腾腾燃烧,灿烂的光辉映照湘君的脸,如同一个豆蔻年华少女的如花笑靥。我心里感叹,湘君真会保健,精于妆扮,忍不住脱口而出:湘君真像个姑娘!湘君听了,喜不自胜:“哪呢,你情人眼里出西施吧?”这话真是,表妹倒成了“情人”。
“情人”总是顾虑到那点“私心”,问我近期真没有作品的时候,我说,近来在一个网站做实习编辑,那个女编辑要求似乎苛刻,我又不太明白规矩,她说我真笨。
“难怪,”湘君说,“网上聊天,你爱理不理的。——那个女编辑真敢说你笨?”
“我复制过去的网址打不开,她告诉我,‘用鼠标的光标点击网址两端的空格键’,这话你懂吗?”
湘君摇摇头。我说我试着各种理解去操作,失败。对方气恼,更有意思的,在她谆谆传授秘诀时,我突然说,对不起,我要去买盐了……
湘君问:“她怎么说?”
“她说‘嗯’,然后发来一个抓狂气恼的图标。”
湘君口无遮拦:“她是不是爱上你了?”
她敏感得乱了方寸,我笑得合不拢嘴,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呢。看得出来,她自己不喜欢网络文学,也不稀罕我去编什么劳什子,妄耗生命。每当知道我进入那个角色的时候,她就悻悻离开说:“我去看电视了。”我告诉她,我并不喜欢编辑行当,纯粹是那个女编辑的两次邀请。第一次我没有搭理,后来无意中看了一个作者的“编辑感言”,其中说到女编认真负责,严谨务实,在不计报酬的情况下做蜡烛般奉献。好奇心使我找到她的文集,文集封面致辞触动我的心弦。“我势必是要去的,正如,我势必要来一样。”这话不是让我联想徐志摩的“我轻轻的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徐志摩的深情与她的苍凉不可同日而语。但她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想是因为前面哲人的语句在我心中发酵集气,被她的话语点燃了,于是热情冲动,在第二次被邀,我愿意跟她走。
湘君的语言从来溪水淙淙,听了我的话,反常的沉默,旋即恢复雀跃。其实她比我更能理解,有些文字能在适当时刻迸发感人至深的力量,正如我推荐她发而不肯发的那篇,会让人深深共鸣,但又接受不了共鸣,因为苦难的人生经历更多的是伤感,白驹过隙的人生还来得及伤感吗?所以,拒绝阅读,她要快乐,包括表哥的快乐。一段时间,我因为点评耽误了快乐,她说,那么点评语花那么多时间,要是我,手到便拿。她的话,我不怀疑。
其实有件让让她快乐的事,我没有来得及告诉她。我的实习编辑资格取消了。为什么呢?只为一句话,不合而散。本来女编辑好不容易打动我,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女编辑好不容易引导,我好不容易听从指挥。
虽然我曾经单独出刊几期字纸刊物,像模像样,时间一久,难免产生常识性淡漠,加之对网络文学作品的功力和思悟能力持轻藐态度——尽管我自己肤浅——造成审稿的轻率,轻率引发失误,失误令女编着急。因此令我好好阅读审稿规定。我看完规定,对她说:“我非常失望!‘规定’对文稿质量不作要求,没有常识性错误的就可以通过。”我的这个认识大半还是来自对已发稿件的拜读。当时女编正在提请我注意审稿中的常识性错误,这个碰巧无疑伤害了她的自尊。她对我口无遮拦的高论,厉声质问:“凭什么得出这个结论!难道百分之六十的退稿率证明‘没有常识性错误就可以通过吗?”她的愤怒渗透在迅速打出的几行字:你适合做一个作者但不适合作一个编辑。
同时我可以看到编辑qq群里,她的手下编辑打出几行字和几个图案:小日本;byebye.
这使我立即联想到公园里或森林里正在对峙的生物群落,类聚生态的低级表现。我无需言说,关闭网站,拂袖而去。
文字怎能拒绝逆耳的质疑,正如秋叶能拒绝无情的秋风、梅花会拒绝寒冻的冰雪、山岭敢拒绝湘君的脚印么?
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向大气,不然,一切的一切,“势必是要去的”,而且去得更快。
湘君知道这些,一定会笑话于我,同时还会新增拒绝阅读网络文学的理由,那时候只有更加恣意纵情山水了。我也会知道她笑过之后,定会幸灾乐祸,我们有更畅快的时间迷于聊天。当然,我也不会对此耿耿于怀,耿耿于怀的应是湘君的旅途和旅途中的湘君,记得我送湘君上车,由于归途方向不同,湘君让我先走,我不肯,执意陪她等车。车来了,她朝我含笑挥别,像个黑色精灵迅捷溜挤上车,她的身影和客车随后融进暮云灿烂的漩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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