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农历十月初一鬼节的日子，天气阴沉沉的，微风带着袭人的寒气在大地上四处游荡，给一处处陵园、公墓、坟地带来了一种阴冷肃杀的氛围。

某市远郊一个村庄的公用墓地里，座座坟头前都留下了祭奠的痕迹：杂沓的足迹、散落的纸灰、新添的黄土、坟头的野花、墓前的祭品，显示着这里刚刚进行过的祭礼。鬼节是为逝去亲人送寒衣的日子，祭奠的人们自然不少。

时间已是下午过半、送寒衣的人们大多是在早晨和上午进行，下午很少有人来。墓区里，空旷无人，一片死寂。

这时，从村庄外通往墓地的小路上，远远走来一个身穿工作服、大约十八九岁的男青年。

青年走进墓地，在一座座墓前慢慢地走着，目光在看着每座坟头和墓前的祭品、纸灰。他那蓝灰色的工作服前襟和裤脚上，隐约可见斑斑点点早已干涸的血迹。终于，他停在了一座远离其他坟墓，孤零零独自兀立在墓地一角，坟头长满荒草、墓前没有祭品、地上没有足迹的墓前。这座坟墓显然已经多年没人祭扫过了。坟前的水泥墓碑上，沾满了风吹雨打溅上的泥点，墓碑上的字迹被泥土遮盖的模模糊糊。但可以看到，碑上只有一行xxx女士之墓的字迹，没有生卒年月，没有立碑时间，更没有立碑人名字。

青年默默地站在墓前，再次向整个墓地看了一遍，仿佛是在确认一件事情。最后，带着一种肯定的神情，慢慢地拉开夹克式工作服拉链，从怀里掏出一束已经发蔫的康乃馨花，恭恭敬敬地放在墓前，又轻轻地擦干净墓碑上的浮土，用手抚摸着碑上的名字，半天没有言语。终于，青年神色凄伤地跪倒在墓前，缓缓地磕了三个头。而后，抬起头，抹一下眼角，咬了咬牙，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用一块石头压在墓前。随后，站起身来，默默地看了坟墓两眼，转身离开墓地，迈着沉重的步子，沿着来时小路向远处走去。

天近傍晚，本来阴晦的天色更加昏暗了。晚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拂着苍茫的田野。远处的村庄里，已经升起了缕缕炊烟。墓地上空无一人，更加沉寂，笼罩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

突然，一阵呼啸的警笛声传来，打破了墓地的沉寂。随之而至的是几辆警车。警车在墓地边停住，下来几名神情冷峻、略显焦灼的警察。几个人走进墓地，直奔青年刚刚呆过的那座坟墓。很快发现了青年留在墓前的那张纸。一个年轻警察拿起纸，匆匆看了一遍纸上的字，马上向众人一挥手;“我们走，赶快回局里！作案人大概已经到局里去投案了！”众人脸上一惊，但谁也没再问什么，马上转身上车，急匆匆地离开了墓地。

两天前，某市一家五星级宾馆发生了一起令人惊奇的重大刑事案件。市里某部门一位高官，在宾馆房间里被人用药迷倒后遭到阉割。但有人在最短的时间里报了警，那个官员保住了性命，但从此失去了做男人的本钱。在警察的询问下，他不得不说出，他是被一个年轻女人用电话招呼到宾馆的。那个年轻女人告诉他，有人出钱让她来陪他风流一次。他以为又是那些老板们、混混们，在暗地里向他献媚。反正这种事情在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于是欣然前往，尽情享受了一番。颠鸾倒凤之后，那个女人果然分文未要就自己走了。他被那个女人折腾的筋疲力尽，忍不住喝了几口放在床头的饮料，又躺倒在床上睡着了。睡梦中，他突然感到赤luo的两腿间伸进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命根。他以为是那个女人没玩够，又自己回来了。但他忽然感到一阵剧痛，还没来得及喊叫一声就疼得昏过去了。等他醒来时，已经被人送到医院进行了救治，而他的命根已经永远和他告别了。警察很快找到了那个女人，但她所说的风流经过虽然和那位官员交代的一样，但风流后的事情她确实一点儿都不知道。因为她出房间后就径直回到和另一个姐妹合租的房间睡觉去了。按照那位官员被阉割的时间查证，她确实不在阉割现场。

案子惊动了全市，更惊动了上级。在“限期破案”、“全力破案”的压力下，案子很快有了线索，并很快锁定了嫌疑人。但当警方顺着线索追踪到市外远郊某村公墓时，目标已经消失，但却得到了目标留在墓地里的一张字纸。

一个小时后，从墓地得到的那张字纸摆到了公安局长桌子上。局长沉稳的坐在桌前，默默地看起了那张字迹并不潦草、用笔有些幼稚但却很有力度的字纸。渐渐地，局长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沉重、复杂了。

纸上写满的是一个儿子给他十八年没见过面，而且永远不会见面的母亲的话语，也可以说是一个儿子向故去母亲诉说心声的哀痛悼词。　

“妈，我是霜降，我是你被逼无奈从小就割舍，放弃，再也没能相见的霜降啊！妈，今天是农历十月初一，你的儿子霜降来看你了。你还记得吗？今年我已经满十八岁了。我们母子分别也已经整整十八年了！为了找到你的墓地，为了给你报仇，自打姥姥去世后，我已经找了两年多了。今天，我终于找到你了。妈，可你要原谅我什么祭品也没给你带来，只有这小小的一束花，一束您生前最喜欢的康乃馨花，这是我听姥姥活着时告诉我的。但我也要告诉您，那个用阴谋害死了你，又把你悄悄埋葬在这里的恶棍，前天已经被我阉割了！你那无处可诉的深仇大恨，儿子已经给你报了！妈，我知道，这几年你一定在天天想，天天盼着让那个恶棍受到上天的惩罚，以消除你心底的悔恨和仇怨。可是，您知道吗?那个恶棍是用了多么卑劣的手段和阴谋，欺骗了你，又害死了你，而他却一直逍遥法外，升官发财吗？妈，我是从姥姥和表舅爷那里，知道你和他的事情的。你那时实在是太傻、太单纯可欺了!你被他骗的放弃了学业，放弃了工作，放弃了恋人，放弃了姥姥，甚至放弃了我—你亲生的、刚刚满月的儿子！可你最后还是被他抛弃了。他可以用钱包养你一阵儿，把你象金丝鸟一样关在笼子里供他玩，可他却绝不能给你个合法的名分，给你一个敢于公开的属于你的家！他的老婆、他的儿子、女儿都不会容许你拆散他们的家。你想要名分，想要和他成家，想要分享他的权利、地位、财产，想把我—你的亲生儿子接回你的你的身边。可你正是为了这些，才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向他那样人面兽心的东西，连我—他亲生的骨肉都可以抛弃，怎么会为了你失去他的权利、地位、财富、家庭呢？而且，像你这样的单纯女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又岂止你一个呢？你万般无奈，选择了死。你以为用死可以揭露他的丑行，让他身败名裂，让他得到道义和法律的惩罚。可你不知道，他又有多大的权势，多深的心机呀！你死了，他早把一切安排的滴水不漏，就连你的坟地所在，他都让人安排的世人难知。不是姥姥临死告诉我到省城去找表舅爷，表舅爷又费尽心力找到当年给你下葬的人们，我再找你三年，也恐怕找不到哇！你以为你死了，道义会谴责他，法律会惩办他。可他有那么大的权势，那么多的手段，法律怎么会惩办得了他呢？道义对他来说，又有什么作用呢？”

“妈，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姥姥总是让我好好念书，长大去学法律，当法官，把那些害死你的恶棍们都法办了，给老百姓伸冤。可姥姥哪儿知道，那些个赃官、恶棍，都会专门研究法律的空子，都有一套对付法律、逃避法律的本事啊！姥姥没有办法。表舅爷没有办法。别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妈，你知道吗？我是经过反复琢磨、深思熟虑才这样做的。自打姥姥去世，我高中毕业后，放弃了考大学的机会，跑到省城打工，就是为的有一天找到那个恶棍，为您报仇，也是为了找到您的墓地，见你一面。你知道吗？这十八年里，我和姥姥相依为命，在远离省城的山村里，勉强度日。姥姥为了把我养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为了不让那个恶棍知道我的下落和情况，我从小学到中学，换了几个学校，转了几个地方啊！靠了表舅爷一家的帮助，我才勉强上完了高中。可我那可怜的姥姥，您的妈妈，却终于油尽灯枯，带着一辈子没解开的疑问和一辈子没摆脱的愁苦，离开了我们。而那个恶棍呢？不仅一直逍遥法外，而且步步高升，现在已经是省城里的一个大官了!这十八年里，谁知道他又欺骗、坑害了多少象你这样单纯无知的女人哪！这多像窦娥冤里唱的戏词‘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长’哪!我用了两年时间边打工边寻找那个恶棍，终于了解了他的一切，掌握了他作恶的证据。我决心狠狠地惩罚他。但我不想拿十八岁的生命去换那个恶棍的狗命。我用他当年欺骗你的办法，把他骗到了一个宾馆。我让他在享受风流快活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把他阉割了！我要让他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坑害女人，再也不能胡作非为了！而且，我要把他过去所做的全部恶行公诸于众，交给法律去惩办他。　办完了事，我报了警。但我告诉他们不要费尽心机地去找嫌疑人，三天以后，有人会去投案自首，而且会把这一切告诉他们的。

“妈，我知道当年我是在霜降这天出生的，所以你给我起名叫霜降。今年的霜降已经过去了，可我刚刚见到你，又要向你告别了。我现在就要去自首，去接受审判，去准备服刑了。也许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无期，但我知道我是不会死的，因为我没让那个恶棍死掉。等到我服刑期满的那一天，我一定会来看您的。而且，我会把您接回山里老家，和姥姥住在一起的。那样，我就能年年去看你们，年年给你们祭奠、祈祷了。妈，你就在这里好好歇着，好好等我吧，你的儿子霜降这就要走了。妈，您放心，您的儿子是永远不会忘记您的！”

局长看信的目光渐渐模糊了，心头觉得是那么沉重难言。正当他收起那张纸，准备起身出门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声“报告！”跟着进来一个年轻警察。“局长，犯罪嫌疑人韩霜降投案自首，现已带到楼下审讯室。他还带来受害人过去犯罪的一批材料，要求当面交给您。”

局长缓缓地站起身，拿起桌子上的字纸，整了整警服，带上那镶着国徽的大檐帽，迈着重重的脚步，走出了房间，走向了代表法律尊严的刑警审讯室……

2008年4月清明节构思草拟，10月15日-20日修改定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