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妖灭』

（一）引子

铃音轻颤响云霄，丝发疾游浴风高。风来簌簌白衣绕，剑去悠悠澍雨寥。

台下子民凝神跪，台上孤影似天骄。辅靥轻诡只一笑，瘦骨嶙峋自逍遥。

披发跣足连云立，来年今日有谁祧。此身落落无所有，唯留腰间白玉箫。

丝绦鲜艳人之泪，芸字依稀是旧谣。何曾香逝随流水，十年酒肆伴尘嚣。

辗转春秋寻不得，我心已作枯叶憔。白云有泪不常洗，白日垂空却难饶。

凡世苍生皆尔臣，独我不驯向天叨。纵酒狂歌千里外，回望此生归路迢。

从今与世永相诀，恍见清眸来相招。容颜惨淡魂出窍，红光一道将舌咬。

前尘旧恨随云泪，今世痴狂伴雨销。愤愤此心归列缺，剪来碎布城中飘。

（二）黄泉

生前无惧亦无悔，死后不羁也不秽。懒影一道坐中央，轻沙万点拂衣袂。

眼前冥色空黑黄，路里尘埃如云继。买醉三生浑不忘，始看黄泉淡淡水。

忘川之畔魂依依，忘川之内魄迤逦。哀天怆地皆缠绵，步履沉稳是心死。

但见孟婆端汤碗，半推半就还相避。一饮清香沁心脾，似曾相识今生味。

再饮人间无颜色，曰浓曰淡都无谓。来者狰狞徒伤悲，去者悠悠枉惊悸。

野鬼孤魂挨与谁，熙来攘往却现你。白衣素影旧淡装，黑发清眸新相会。

酒靥柔荑修指间，玉箫幽篆一芸字。芸字依稀成旧梦，儿时竹马似相识。

轻移莲步近我身，未语樱唇笑先启。铃音清脆还清凉，珍珠散落玉盘里。

问我因何不喝茶，问我因什懒排队。喝完不做透明魂，城府心机无穷已。

我自低头看身躯，望透心思望透体。已而笑曰队伍长，茶水于我不堪醉。

可否倾我酒一杯，可否借我玉箫使？汝递汝回步徐徐，目光闪动意迟迟。

酒冽清香而甘甜，明眸清澈却深邃。无须转世也安心，遗忘尘宇之忧惴。

碧落忽然五色侵，黄沙战战随风避。雍容一片排中央，霞光万点斥天地。

氤氲香气黏稠来，乱坠天花和乐弛。行伍森森列枪蒲，烟萝障障凭空驶。

汝似心慌而失措，衣衫紧曳手中指。而我恍若不惊觉，玉箫幽攥轻音起。

箫音锋利破天空，韶乐黯然落天际。婉转悠扬绕彩霞，不意金吾喝声厉：

路上何人不知死，悖逆狂音岂容尔。流水行云俟音止，华车御辇微仰视。

但见天帝撩珠帘，檀香袅袅空华贵。目光亲切注尔身，神魂不荡望尔唯。

已而转身俯看予，相问此歌何名以？我答一意只孤行，彼似高梁忽倾坠。

白衣胜雪犹是我，脸色发青则天帝。眼神尖锐如刀锋，仿将万箭穿心噬。

我心微笑还依然，芸手轻盈摇我臂。此时天帝不言语，容颜藏进垂帘底。

威威依仗缓缓过，洪亮天声对纸拟。云何已然记不清，唯见双眸垂粉泪。

泪眼晶莹而剔透，神情郁悒却真挚。昔时海誓连山盟，今日天宫待明旨。

莫言万念皆可抛，缘何此情不肯弃。此情别久不成悲，此刻分离却难对。

素手纤纤执我衣，悄言细语和泪寄：茶中忘忧不敌酒，愿到人间还相记。

语罢声回久不辞，空留指边红云穗。人间万事由此嗟，今世痴狂和泪洗。

默默此心长不抚，忽焉泣兮忽焉喜。独自逡巡茶摊边，泪水悄落茶中逝。

一碗接来一碗尽，神情不改气不靡。从此居家离尘外，来世厮磨无彼此。

风沙飏飏水澌澌，笑声不断泪不止。只影纵向桥中央，来生再续今生事。

（三）红尘

生来尘世自神武，能文能剑不可方。宫门大鼎独堪举，千卷竹简亦能详。

父王谓我担巨轮，但愿非是修车忙。好在临终解释清，举国上下由我当。

奉天承运为天子，克绍箕裘于殷商。宫殿阴森而阔大，屋子幽暗却堂皇。

每自暗夜忽惊起，常伴失落与惊惶。枕边轻抚白玉器，不解缘由更迷茫。

朕既天定与主宰，但知一切又何妨。乩盘发亮不肯描，龟壳深深亦相藏。

上苍无奈都由我，枉费师巫几多殃。直至女娲庙里祠，始见伊人在此央。

眼神清澈如水波，黑发白衣换霓裳。檀烛氤氲虽缭绕，或浓或淡皆尔香。

凤冠霞帔多华丽，亦素亦华亦汝妆。往梦初醒已千年，相逢此刻却彷徨。

遥遥咫尺不可近，痛心如刺看谁伤。敢冒天下之不韪？始知天帝用意长。

我心怎肯望此却，残暴昏庸换我狂。还你今生百年慧，还你人间万古芳。

我意已决不可逆，只望芸儿归我旁。脸色苍苍焕铜镜，笑容诡异却洋洋。

我心已堕千夫指，此生不再沾汝光。妲己风情怀里媚，能歌善舞夜夜常。

彼无伊人之清睐，彼似伊人之面庞。每次欢愉总闭眼，淋漓之后更悲凉。

星霜累换不眠夜，寂寥宫殿森森墙。粉色丝绦垂玉器，箫音迷幻几时扬。

此情已待成千古，此心终堕酒池塘。牧野消息传宫门，当时绝望如得偿。

鹿台之火绕北壁，白衣如雪笑颜祥。后世惜我焚毁物，痛心不已叹不亡。

（四）遗忘

寻常人世走一遭，又到黄泉中央路。天空幽暗容孤魂，浩浩阴阳移朝露。

自是人间轻看透，谁魂不是来复去。来时黄沙透清体，去时敢望锦衣固。

磐石无根终会移，渤澥苍茫曾作古。唯剩此心浑无事，懒散直待伊人顾。

伊人相近不相识，黑发清眸似新遇。咫尺之间已千年，相逢只是无从语。

举止娴雅皆平常，言谈落落清可数。问我可想喝清茶，问我可想为人欤？

为人城府无穷已，言笑心机不绝屡。我自抬头相看你，脸上微笑渐不许。

前世今生忽已过，中心悱恻胜离黍。木然答曰队伍长，茶水于我不便取。

可否倾我酒一杯，可否待我叙清楚？汝去汝回步踽踽，目光闪动泪栩栩。

一边偶尔回看我，一边相递我清酤。清酤甘冽而香甜，清愁不断来心贮。

相问此酒何以名，笑答遗忘今生苦。今生苦难磨不多，昔日断魂亦难睹。

手中轻握白玉箫，手指抚轻芸字处。只是寻常清音抒，叙起人间第一曙。

碧落忽然五色侵，霞光耀眼斥天宇。氤氲香气粘稠来，乱坠天花和乐舞。

一曲箫音刚吹尽，华车御辇已前驻。但见天帝撩珠帘，容颜冷漠如雕塑。

目光亲切注尔身，神情傲慢俯看予。相问曲子可有名？一息尚存是此誉。

此心一息还微笑，此眼无意成刀俎。又有芸儿悄悄握，白衣如雪又如絮。

此时天帝不言语，容颜藏进垂帘缕。森森仪仗缓缓移，洪亮天声对旨谕。

说啥已然记不清，但对孤影不知所。手中轻捻旧丝绦，耳边低徊新留句：

暂时分手勿须沮，愿到人间还相聚。语罢声回人已去，空留此心长不抚。

良久起身向茶摊，万念俱已随茶付。休道此情纷如昨，木石前盟空相误。

孟婆悠悠端汤碗，孟婆轻轻叹如故。耳边轻漾心中语，来生再续今生步。

（五）安心

据昔异彩入人间，红光满室耀星辰。手心懵懂玉箫握，岂晓今生第几轮。

独立山门衬白雪，不思心外浮云根。怀中轻抚白玉器，怀内幽幽荡如云。

木然恭立垂手间，三天三夜不知魂。白衣如雪雪如衣，星霜欲眠我不泯。

为解此生无心锁，直待青山又窥人。但见达摩讥诮语，目光闪动深深痕：

无上心法岂易得，长立此间又何因？口音怪异还依旧，落腮胡子动自频。

早知今日不由我，何必当初乱如焚。此刀闪过自解脱，此臂已然荡无存。

只觉轻松不觉疼，胭脂白雪不染尘。达摩微微只一笑，凝视良久始动唇：

为法忘身方能体，为法断臂尤可循。从此赐名为慧可，白云青山即尔姻。

我心诚然躬身拜，但求解脱却无门。人间爱恨与别离，不得心安如丝纷。

大师问我心留处，茫然轻扣亦轻扪。荡荡此间空如谷，千载回音自无垠。

此心往日谁曾系，此地何时已沦堙？匍匐雪上泪如水，愕然洞悉乾转坤。

芸即我心随如影，白云千载总为邻。万古洪荒何曾绝，阴阳相隔亦相跟。

烦恼菩提无非你，欲望自在即是芸。上天虽能夺我爱，但却不能夺汝身。

此心早已圆成佛，安忍不动如鲸鲲。任凭天帝翻云雨，亦不影响它丝纹。

（六）调心

送去祖师日无多，知来僧璨年复翌。彼似我心当年茫，我亦指彼当年迹。

常变衣钵人常改，须还宿债终须给。传之法印勤护惜，好会人间未了执。

默默千年春还在，电光火石本过隙。桃李无心知谁会，红尘有梦待谁织。

昔时枷楞与金刚，墨香文字是汝积。今日青楼伴酒肆，人间市井亦汝即。

此心从来无分别，相停相赏又何必。来逢偶尔去偶然，繁华萧瑟两相识。

从容悠闲于邺都，流连日月于紫陌。大街小巷随心住，红尘俗世总能席。

偶尔会有悲伤者，曾丢彼心于彼刻。或在青板石缝间，或在阴暗旮旯僻。

早已知晓丢何处，我亦帮忙解其惑。小心翼翼帮其拣，吹掉灰尘还其轶。

偶尔会有窈窕女，颇似伊人之美色。神情妖娆来相近，目光闪烁直相逼。

早已洞穿其用意，幕后只手操其戟。彼诱我心欲绑之，此心却已无从觅。

心如行云随处在，彼无慧眼自难悉。众人皆束我独脱，天地俱空我独隔。

辩和汹汹来相质：一言一举本该惜。我自调心干汝事，冷言冷语反相诘。

义正严词何须理，恼羞成怒枉来激。我身虽在红尘中，我行却出天帝侧。

隋文开皇十三年，彼之耐性终将及。安祥寂于仲侃狱，须发已然百零七。

（七）生灭　

黄泉与梦一起醒，又见黄沙万里天。道上往来无昼夜，清沙透体入幽颜。

何须生隔与死别，白衣素影总跟前。遥望清眸和靥笑，其生其灭两心安。

皓皓榴齿随音近，幽幽莲步怕惊眠。欲诉人间无限事，多情还做无情般。

问我可想喝茶欤，问我可想做人焉。喝完不做透明魂，城府心机不可穿。

落落举止寻常言，字字撕开又愈痊。几时回过相同语，队伍太长太喧阗。

可否倾我酒一杯，可否待我叙一番。人间孤苦行路难，朝宿清霜夜宿寒。

默默轻抚芸字处，小篆依然成孤单。一屈一放千婉转，其终其始却又连。

一曲箫音刚吹尽，又见天帝与天官。脸色发青犹上次，神情冷漠如石镌。

相问曲子何以誉，对曰轮回去又还。天帝已然无可奈，眼神尖锐如刀山。

仿将万箭穿心噬，我心微笑还依然。旁有芸儿悄悄握，天帝冷冷亦相言：

都道汝已成高僧，高僧可也堕因缘？我回因果非是堕，不昧因果方能全。

言语清淡于天帝，却如重击于胸田。汝虽高在六道天，而我只是游荡闲。

以苦为智难为盈，以生为慧死为圆。苦难生死终会满，超越汝设之轮渊。

天帝此时不再言，容颜藏进珠华銮。森森依仗缓缓进，洪亮天声对纸宣。

云何已然无所谓，正好为己戒阑干。对面愈同千里寒，临伊越觉一心酸。

轻轻拭去伊人泪，旦旦相言亦相牵：苦乐随缘终会见，不生不灭再相团。

弹指之间都已去，空留指下红绦纨。独自一人坐路上，心中无惧亦无悛。

（八）复始

城中黑云压白云，城外孤孑做永诀。白袍猎猎天风吹，做法高台如颃颉。

下有黎民之忧寄，上有苍穹之霎霎。有时列阵推天行，有时摇棹渡海筏。

连绵水府无穷尽，举剑桃花白布脱。水有微漾荡千里，水之微笑呈万物。

人间苦难无从数，流放于我不可屈。从此三生少一梦，换来六月无干竭。

默默轻抚腰间隙，粉色丝绦还依缀。远而愈远思旧梦，来不复来是心抉。

几回梦里花千树，梦醒人间何处别。不若狂歌载酒愁，一天冷月无从说。

疯癫市井眠由醉，僵卧孤台看星歇。忽尔扣剑忽尔辞，忽尔白眼向天凸。

苦难权柄何曾束，此心孤洁自难夺。十年一夜秋风吹，须发已然成霜雪。

是年大旱天如焚，祈雨高台为民卒。凌乱长发飞还住，发丝轻透尔清颊。

从今与世永相诀，恍见清眸来相接。仰天大笑牵云立，舌尖翻做残阳血。

俯视乾坤风和雨，青霄云泪搀明灭。一道天光映红血，满城碎布若悠蝶。

题记：本篇乃瞎子的玄幻短篇《妖灭》之古风版。

--------------------------破碎刀〖2008年10月19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