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匠老边和他的刁婆娘
老边的婆娘姓刁,这两个姓单独读没啥毛病,巧就巧在俩人成了夫妻,搁在一块读就未免令人浮想联翩,还有性倒错的嫌疑。此是闲话,且撂过不提。老边的剃头店就开在中山桥底下,富民桥街上,单开间门面,黛瓦屋檐下插一杆杏黄旗,上书一个朱色繁体的“髮”字,没有现代化旋转着的蓝、白、红三色滚柱那种理发标志,倒和周边的陋巷十分协调,陈旧而朴实,颇具古风。夫妻俩也已是过三奔四的年纪了,膝下无子,他们也不着急,这点还蛮像现在的丁克家庭哩。
那是五十年代末“大炼钢铁”的时代,明远电厂的发电量除了确保必须的用电单位外,基本上都用在芜钢的炼铁炉上了。一到晚上,连最繁华的中山路也是三天两头漆黑一片,家家都必备煤油灯、手电筒。老边的剃头店也无电可用,好在他天生爱琢磨,弄出点小玩意儿来,还真解决不少问题。比如,用手推剪替代电刨,这不算稀罕;电吹风怎么办?嘿,他找白铁匠捣鼓出一个镀锌铁皮壶,焊上个一尺多长茶杯口粗的管道,再接上个把子,壶里烧红木炭,热气冉冉上传到弯道口,还真不比电吹风差到哪里去。据说,连一流的凤凰厅理发店的老师傅都到他那儿去取经。还有哩,他那逼仄的店堂一到夏天,闷热难当,那时私人很少买得起电扇,也买不到(只供应单位),就是有也没电用。老边仰头对着房梁琢磨了半天,找来几张硬纸板,裁好尺寸,挂在梁上,拉上绳子,用一根线牵住,顾客一到,连忙掸椅让座,嘴里就喊“老刁、老刁”,他那婆娘马上放下手里活计满脸堆笑,就坐到一旁手牵绳头,上下拉动,纸风扇哗哗动了起来,店堂里顿时凉风习习,蓬荜生辉。
老边一边忙活一边喜欢闲聊,最爱唠嗑他当学徒时的经历。那时,最难学的是剃光头,师傅用一个挂霜的冬瓜做模特,让他用剃刀推冬瓜皮,只许去毛不能伤皮,连冬瓜霜也不许碰掉一丁点儿。当学徒什么事都要做,每每刮不了一会,师娘就要喊他倒马桶、打酱油什么的,还不能耽搁,迟了就是一顿臭骂。他就把那刀狠狠朝冬瓜上一戳,去做事了。日长时久,养成了习惯,只要有人一喊,他就把剃刀戳在冬瓜上,干活去了。
后来满师,第一次自己干活,来了个胖子,就指着要剃光头,尽管在冬瓜上练了千百次,碰到个真人,还真有点发怵。剃刀在铛刀布上也不知铛了几十下,硬着头皮让胖子坐定下来,系上围裙,用热毛巾把头发焐软,还没刮几下,师娘又喊他干活了,便习惯性地把那剃刀往下一戳……
说到这儿,老边感到怎么闷热起来了。他那婆娘干这既机械又单调的活儿,正昏昏欲睡地低垂着头,手也不动了,他猛吼一嗓子,“老刁!老刁!”婆娘一激灵,又使劲拉起绳子来。整个剃头过程,喝斥“老刁”的声响,每每绕梁三周,余音不绝。顾客还想知道下文时,老边已经拿了面鸭蛋镜子前后照着你,活儿干完了,只等你给钱收账了,再说,下一位顾客已经从长板凳上站了起来,等着你让座呢。
婆娘虽说姓刁,其实人蛮老好,什么事都顺着老边。老边好听京戏,收音机买不起,半导体还没发明,婆娘让娘家兄弟装了个矿石机,还上房支起天线,夜幕降临,老边戴上耳机边听边跟着哼哼:一马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还真有点那个沉郁苍凉的味道。要不就是:苏三离开洪洞县,将身来到大街前……生旦净末丑,行行来得。婆娘就着油灯在他边上缝补旧衣裳,日子虽清苦倒也还温馨。
到了六十年代初,电是够用的了,米却不够吃了。老边也没力气哼哼京戏了,他婆娘成天挎着个篾篮,去荒郊野地挖野菜果腹充饥,什么“鹅儿肠、野荠菜、酢浆草 、打碗花、鱼腥草……”,认得的认不得的采了满当当的一篮子,洗净切碎,开水焯过,掺在粮食中煮稀饭喝。某晚,忙碌了一天刚吃过晚饭(也就是一碗野菜糊糊),老边和婆娘忽然闹起肚子来,上吐下泄,不得不互相搀扶着去了二院挂急诊,又是灌肠又是打吊针,折腾到下半夜才摸黑回到家里。医院诊断为:食物中毒,可能是吃了有毒的野菜了。
俩夫妇此时似乎认识到家中没个小的还真不行,头疼脑热的谁来照顾你啊。下定决心去泗水园福利院领了个婴儿来,为了避免今后让这个小孩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们悄悄搬了家,没有谁知道他们究竟搬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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