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镇,切切寒天,呵气如云,从不雪飘。女人思念的爱情,若等待傲霜的梅,花开异地。
迈步仄狭阴湿小道,橘红街灯直照人面,言不尽的沧桑无奈,统统抿于唇齿间。她庸懒抬头望,今晚夜,月光清寂,难得好天气。岁月流转,天时人事时日催,昨日黄花。冷飕飕的罡风,刮面而疾走。女人如履薄冰,瑟瑟发抖。
她饿,她想找个猎物。
破旧咖啡屋门外的斑驳电灯柱下,站着的男人,黑色大衣,戴着三十年代的礼帽,模糊面容。
女人呼吸一口鲜冷空气,搓搓青紫的脸,缓缓走向他。
她抚上他翻折的领口,说,先生,请我去街口的火锅店吃夜宵吧,我可陪你至天亮……
男人沉默,摘下帽子,与她照面,她如触电,冰冻敷衍娇媚的笑,转过身就跑。他一手拉住她,说,不要走。
满桌子的菜肴,她吃得猴急,噎着咳嗽。他轻轻抚慰她的背脊。她闪躲他炽热的目光。走出餐馆,她带他回家。他默默走在她的左边,挡阻人群,脱下大衣,披上她单薄的身子。
她生活贫困,受人轻贱。租来的单个小房间,一床一桌,四面皆墙,空间细小得足够聆听彼此的呼吸气息。
她局促地坐在床沿,背对着他。身着旧式洋装,背后的拉链。她攀手去拉……他按住她的手,说,你陪我谈话就好。
她抬头漠然盯住他,感觉羞耻,大颗大颗泪珠滴落,无声无息。他搂揽她,她看不见,他眼中的忧伤与温柔。长久的静默,诡异温馨。
先生,与你诉说一段往事。如梦如烟,回忆有茉莉花茶的清新鲜活,也有苦丁茶的枯涩清醒……
六月的雨,总让人灰心。怎么会这样的连绵不断,瓢泼而泻。像少年的爱,激烈而盲目,却往往无疾而终。
晚上临睡之前,期望明天是个晴天,能看到太阳。但总会失望,整整一个六月,雨水将人心浸淫溃烂,阴霾灰败。
阿京沉寂已久,接手新工作,正在面见顾主。
他们是夫妻。男人是城里很有面目的人,女人很扑朔迷离,是他的第二任妻子。
日式开阔的会客室。微雨后,轻淡凉意,竹叶深深浅浅,娇翠欲滴。风至之处,飒飒作响。午后时光,安静灵透。
男人两鬓斑白,老练圆滑,魄力而有气势。是个旧式的聪明人。
男人善于倾谈,总有说不完的话。日久以来,他养成习惯,说话像演讲,不容别人置啄。
阿京一贯地分心,灵魂出窍。他不喜欢注视别人的眼睛,甚至脸庞。碍于礼貌的缘故,常常,他的视线穿越对方的头颅,凝视他背后的风光。时间一长久,瞳孔开始涣散,光影和头像重重叠叠,三三两两。
尽管如此,他的头脑依然保持持久的清醒。
女人跪坐在男人的左后方。她的习惯显示了女人与男人的不平等。
女人的妆容色浓似染。粉白的一张脸,像日本的艺妓。似用熄掉的火柴描画的眉毛,深浓的眼睫毛,标致的鼻梁,石榴红色的嘴唇。头发绾在脑后,干净利落。她微挺的脖子上有一颗痣。
她忧伤的眼睛,无所期望,沉默地望着窗外的脸色天宇。宛如一只囚禁的金丝雀。
绢黄色的绸缎上衣,黑色皱折长裙散落一地。放置群摆的处的双手,属于一个年轻的女子,手指甲没有任何的颜料。右手手腕上戴着一只玉镯子,很宽,足足有寻常的三倍。精雕着龙凤图腾,像枷锁和禁锢。
女人彷徨的美丽,毫无自知,浑然不觉,略带自卑。仿佛黑色莲花一般静息妖娆。
渐渐地,阿京的目光太放肆了。
男人察觉个中的微妙,一手拉过女人,亲吻她的唇。很长的一段时间,直至女人挣扎和呼吸困难,他才放开她。
男人对阿京冷笑。他无须言语,所有的动作表达了男人的骄傲和霸道。他向他展示他的妻子是魅惑人心的。
阿京低下眼帘。
女人逆来顺受,捧起清汤喝了起来。
男人命令女人回房间,眼神阴鸷危险,便径自出门。阿京独自逗留在客厅,缓缓执起女人使用过的瓷碗。碗沿有浅浅的血丝。她被丈夫咬破了嘴唇。
男人身染黑白两道半辈子,是敌是友,善恶难分。而阿京,是他请来保护女人的新任保镖。
六月深夜,消散月光。天空幻变的颜色,墨蓝,幽深银灰,清淡橘红,越演越烈,延伸到世界的尽头。
阿京庞大的身躯被黑夜吞没,角落抽烟的他,动静微小。头发懒于修剪,柔软地遮住低垂双目。空气中漫散如绢的轻烟,犹怨如恨,证实他的存在,并非恶魔之子。
黑暗中他的眼睛,明亮焦灼如黑猫的绿眼,沉默地注视着主卧室。男人回来了,烂醉,摧毁手能及的物质,自从冲进房间后,便是一个小时过去。诡异的安静,彷若病入膏肓的闷咳,一经发作,后果堪舆。
直到他听见窸窣的声响,冲过去。房门虚掩着,室内狼籍,凌乱不堪,像案发现场,男人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后来阿京在厨房找到女人。她异常警觉,背脊毛骨悚然,如惊弓之鸟,一味往里面瑟缩,甚至不敢往回望。
阿京拉住她的手,说,是我。
她抬起惊恐的眼睛,直白地盯住他。
她被虐打了。眼圈青紫,嘴角甚至渗着尚未干涸的血,脸颊粘着汗水濡湿的发丝,凌乱惶恐。整个人轻抖,衣物单薄,伤痕累累,赤着脚。
他的目光让她心生羞耻,迅速地别开脸。他明白她白天的浓妆只是为了遮掩罪恶。
他找出红色十字箱。她轻声道谢,说,我自己处理就可以。
他沉默。但动作却不容许她拒绝,他愿意照顾她,为她清理伤痕。
她眼眶里流连着痛楚的泪水,不肯轻易掉落,紧咬颤抖的下唇,不想在他面前透露一丝一毫的软弱。
他用手指掰开她的嘴唇,说,痛就喊出来,或者,咬我的手指。
他看见她的唇瓣,渗透着轻缕血丝。说,要学会保护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不珍惜自己,更加妄想别人爱惜。
他安静地窥视她。室内没有亮灯,黑暗广博,惟有她的眼睛熠熠发光。她劳累疲乏,不愿意回房间,趴在厨房的桌子上沉沉睡去。她的睡姿,明早醒来,必定腰酸背痛,他轻搂她入怀抱,依墙席地而坐。窗外,墙壁上牵牛花凋零的倒影,无色无味,枝蔓秀丽,影人眼目,怡人安宁。他将她的容貌一遍遍刻画入脑,用拇指擦去她梦魇中恐惧的泪水。
我们去爱,像没有受过任何伤害。爱情,迂回曲折的只是过程。我们相信,随时相恋,与某个人初次相遇,一见倾情。
她比他醒得早,并没有匆匆离去,埋脸在他的颈窝,他身上,有淡淡烟草味道,她偷偷地想,一个女人,如能为爱而生,何惧为情而苦。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全球温室效应,农历八月,不再微凉。寂寞城市,炎凉世态,湮没春秋,遗留冬夏。
女人唤清云。娘家致电知会她,家母已命垂旦夕,依靠药物支持生命,呢喃着女儿的小名,不见人不轻易撒手人寰。彼时已是深宵,夜色冥茫,惊醒的清云,沉静地放下电话,折返床上,以为是梦一场。默然清醒,大汗淋漓,才爬起来胡乱套上衣裳。丈夫彻夜不归,无从交代。她去敲阿京的房门,如浮萍靠岸,抓住他的手臂,语无伦次,呢喃,她怎么突然要死呢?她欠我许许多多……我不让她死……阿京充当司机,行驶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去往郊区她的家。
广袤天地,黑灰穹苍,黯淡长空,直压人身,喘不过气的窒息,路经旷放四野,青蛙呱叫犀利,囔人耳膜。
彼此沉默,安静诡异。他感受她恨不得插上羽翼,飞往家中,让一切事情水落石出。
她傻傻地注视茶色玻璃窗反映出的自己,暗淡无光,苍白畏缩,叹息无奈。伸手去抚摩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她明明想笑,捂住脸庞的双手,泪水从指缝渗透而出。阿京不动声色,聆听她沉沉抑郁地啜泣声响。
多少年了呢,她掰着手指去数数。一九九九年,清云未满双十。父亲中年暴发,生意红火,一时无两。以为好运连连,抛却居安思危,沉迷赌博,成为澳门赌场常客,声嘶力竭,面红耳赤。终究南柯一梦,盲目贷款,一追再追,被当地保安押解出境。母亲看了欠条,目瞪口呆,昏厥过去。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父亲和哥哥去往四处奔波借钱的途中,遇上车祸。父亲丧生,哥哥自从终身残疾。
沦落卖屋卖车,朝不保夕,债务缠身。所有曾经的亲戚与好友,迎面赶上,避而不见。只要男人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当时的男人,有权势,在官场翻云覆雨,只手遮天。是父亲的酒肉之交。他喜欢清云,这个幽情的少女,令他欲望无限扩张。他坦白要求,只要清云嫁他为妻,他能助她一家走出绝望境地。
母亲赞成,答应收纳聘礼。清云誓死反抗,哀求母亲说,他不是好人,我不嫁……妈,我可以出去工作,偿还债务。
母亲摇头,说,别天真,那些债,是无底洞,你打十辈子的工也还不上。
清云豆大的泪水滚滚滴落,呢喃着,不好……
母亲目见她有迟疑,使唤弟妹跪拜乞求她。最小的弟弟只有四岁,闹别扭,被母亲一巴掌扇跌在地上,吼,跪,求你姐姐。母亲也哭,说,清云,我们没有后路可退,你父亲还没有下葬,哥哥还躺在医院……再这样下去,我怕我真的忍心把弟弟的手砍了,以残废之身到街边乞讨,获取人们的同情心……
弟弟被吓唬地边蹦跳边喊叫,哭得喘不过气来。人人都在哭,只有清云的泪水,突然休止。后来,她明白,最悲哀,莫过于是,不想哭。
回到城郊,晨光微熹,空气清丽。天边玫红的云朵,宛如悲伤女人的嘴唇,默无一语。
他们直奔医院,母亲住在单独的病房,已经被隔离。妹妹轻蔑地怪责清云道,你从来是钱到,人不到。你根本一点也不在乎妈,要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苦苦等待,你于心何忍……
清云冷笑,说,你全身上下的名牌,涂在脸上的化妆品……甚至你喝的每一口水,都是我以自尊换来供养你的,人人都可以诋毁我底贱,但你不能。你别花了肮脏的钱,却装着一副高尚的模样穿街过巷。
妹妹脸刷一下红透,噤口。清云叹息,一个人内心蕴藏满溢仇恨,不鸣则已,遇上缺口发泄,如此歹毒冷漠,不近人情。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头发掉光,眼窝凹陷,目光浑浊,萎缩的嘴唇如颓败的苹果,满布针洞的右手,缓缓提升,想握住清云的手。清云一时冲动,把手闪开。
人类很怪,选择性失忆,但往往忘记欢乐时光,刻骨铭心曾受戕害。
当年新婚,她沉默飘忽,让男人难以捉摸。他要她笑,她苦笑,他大喊,我要你真心诚意地笑,我要你开心……
清云无所适从,惶恐而倔强。
街外女子,比她懂事,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高明,奋不顾身,把男人哄得心花怒放。那些发疯的晚上,男人的暴力倾向愈加强烈,拳打脚踢,送往医院急症。被人问起,清云轻描淡写说是摔倒。长此以往,人人猜疑,她也装不下去,自然被识破。
离家出走,跑回娘家。母亲非但没有抚慰,更加残酷地说,你哥的婚事临近,凡事要钱,他很自强,摇着轮椅去谈业务,期望重振家业。弟妹年幼,尚需供书教学。他是商人,坏脾气难免,忍一忍,海阔天高……你看你的玉镯子,名贵非凡,乡下女人穷尽一生也没有这个福气……
清云愕然,看着母亲的眼睛怔忡。多年后,她才明白,冷漠的眼神是学习母亲的。饥饿疾病贫穷困顿……玉帛相见的物质,摧毁人们意志,无能为力。
母亲痛苦地呢喃,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唤回呆滞思想的清云。
母亲回光返照,迫不及待,说,清云,我一直错,你本身是独立个体,人生在世,只活一次,我却要你为他人牺牲,活不出自己,是我对你生命至大的侮辱……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要与你友好如姐妹,一世为你遮风挡雨,你有心愿告语我,我尽力为你达成……
母亲激动,泪流满脸。继续说,从此刻起,别再浪费生命,过梦寐以求的生活,爱心甘情愿的人。
清云讪笑,说,一切太迟,谈何容易。
母亲说,永远不迟,只要有坚定的信念,坦诚,勇气。
清云滴下眼泪,划过母亲平静的手腕。
她步出走廊,和身边的阿京说,我知道她生病,但我以为,我总有时间,与她和好如初,毫无仇恨。她离世,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母亲,那样地了解女儿。我们都是彼此,终身的遗憾。
阿京问,你恨她?
清云虚弱地微笑,我恨我自己。何必处处找借口为自己脱罪,沦落如此境地,我必定要负一定的责任。我恨我,冲不出这个怪圈,打开新局面,愁城自困。
八月未央,九月微凉。扑面而至的蔚风,淡淡菊花香,突然想要去很远。
母亲身后事完结,清云与阿京回城。男人挥手在空中,一巴掌欲扇向清云。阿京侧身圈住她,保护她在墙角。
男人的手掌打在阿京的右肩。男人眯着危险的眼睛,阴冷道,你的薪水是我支付的。
阿京沉静地应对,说,我只知道我的责任是保护她,抵抗一切的武力,包括先生给予的。
男人不怒反笑,说,好,我要的就是一个尽心尽力的保镖。
男人转向清云,指尖轻刮她的脸,力度越演越烈。他能感受,她微微颤抖的身体。男人轻描淡写地说,清云,我好怕失去你,我总是太疼你,太爱你……让我们忘记不愉快的曾经,好好相亲相爱。
清云若有所思,没有摇头或点头。
男人兴致盎然,为清云举办生日派对,风光旖旎。酒店宾客室,夭夭灼灼的水晶灯淋漓低垂,火树银花。衣香鬓影,莺歌燕舞,觥筹交错。清云被装扮如木偶娃娃,熠熠生辉,光彩耀人。偏偏心神恍惚,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如得伤丧。受男人威逼,逢人牵强扯起嘴角。恍然和阿京目光交接,她默默移开的眼睛,有无限的落寞与羞耻。
宴会已半,清云要求离席回家。她生命犹如傀儡,明明心生悲伤,流脓腐败,却要盈盈笑意,讨好全世界。她装不下去……
男人顾全大局,压抑内心愤懑。
柳絮飘雪,流景似水,转眼春空,如幻如电,闳肆盛夏,风摧雨打,凄清夜风,萧瑟秋意。时光流转,跳脱轻快,刹眼童颜变华发。果若不去珍惜,匆匆一世谈何容易,弥留之际,连回忆也是空白的。
爱情抓在手心,实实在在,却沦为感情。爱情腾在半空,虚无飘渺,难以坚定人心勇敢。
阿京送清云回房间,她轻道晚安。在掩门之际,阿京突然唤她的名字,她回头望他。他鲜少地腼腆,提出藏在背后的篮子,递给她。她接过一看,眼睛一亮,啊哈笑起来。整整一篮的红鸡蛋。阿京尽量掩藏自己染红了的手指,说,小时侯生日,孤儿院的老太太就会送来一只,特别珍惜,常常舍不得吃,任由它坏掉……
清云道谢。阿京微笑,彼此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阿京。她唤他。说,实在太多,一个人吃不完,如果可以,我们共同分享?
阿京明亮地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其实我好想吃,正中下怀。
她的笑,摄了他的魂。美丽而忧伤,一笑容纳天地。
他们喝了酒。她不胜酒力,脸蛋彤红,眼眸水漾,些微迷醉,但思维清晰。酒不醉人人自醉,倘若要醉,便长醉不起。
她与他坐成一排,膝上手掌,手指交缠,抑郁蠕动,身边男人,一碰就碎。
很想一生跟你走。她仰起脖子,轻吻上他的嘴唇。突然,他使劲搂抱住她,压迫她到怀抱。子弹穿越血肉的闷响,她漠然睁开眼睛,阿京的右肩血流淋漓……这一枪,本该是射进她的心脏的。
阿京包扎出院,并没有留下观察。他因为伤势,暂时离职。他简单收拾行李,与清云道别。说,我已经拜托同行的兄弟,这个星期,会有人代替我……我到乡下小镇,探望故人。
清云脉脉看住他,说,我想跟你去。
阿京沉默,然后点头说好。
清云笑得像个小孩,说,你等我一下,我收拾一下就好。
她的兴奋,宛如小时侯去春游,阿京受她感染,把手伸向她。
十月生秋,夜色凉薄。阿京带清云回成长的村庄,盛产甘蔗与柑橘。硕大的金黄果实。坠满枝头。开到最后的花朵,倔强地挺簇,似有魂灵。绿意已尽,长久摆放的干草堆,气息生机。走过一道道山弯崎岖,仄仄斜斜,屋舍散散落落。
旅程中,她状态轻松,笑得温暖人心。陪伴福利院的孩子玩耍,轻易消耗一天时光。这些孩子,让清云真心欢喜。淳朴简单快乐,笑容腼腆,红彤彤的脸蛋,如两朵太阳。当她知道,她耳上的翡翠耳坠是他们一个月的伙食费用,她毫不犹豫把耳环放低。
阿京坐在一旁认真地看着清云,她正在带领孩子们转圈圈,手舞足蹈。
老修女坐到他身边,说,你妻子很漂亮,有爱心,公平对待每一个孩子,难能可贵。
阿京想解释什么,却只是微笑着摇头。
男人说,你想跳舞吗?那我们去吧。
女人说,什么?
男人说,如果你想跳舞就应该去跳,还等什么,走吧。
男人说,我们一起去阿根廷……我能找一份工作,你可以跳舞。适合跳舞的地方,不像这里,他们说你可以在大街上跳探戈,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我要看到你每天快乐的笑容。
韩国的电影。
半夜惊醒,汗水轻微濡湿清云的身体。她简单冲洗一遍,毫无睡意。遍找不着阿京,步至前院,他正坐在长椅上抽烟。她坐到他身边,轻轻摇荡。他们各自沉默,仰望灰黑夜空,微光的月色星闪。
她突然站起来,说,跳舞给你看好吗?他点头,把香烟熄掉。
清云像白天一样,旋转,转圈,摇摆,飘动,踮脚……她微微脸红说道,上学时侯,老师称赞我有舞蹈天分……只是后来,我没有年少的单纯……
他轻搂住她。她握住他的手的手,抚上他的脸,缓缓划到胸膛。她说,阿京,我们会有明天……人生在世,若不去珍惜,匆匆已满头华发。从今以后,做想做的事,爱要爱的人……
他说,我要你心甘情愿。
她点头。
卸下她的衣服。她身体温润如白玉,却有多处的伤痕。
时至今日,她真真正正地憎恨自己的丈夫,他给她的伤害,演变成今天的自卑。他爱惜他,仿佛是珍贵宝藏。她的身体不开放,像紧膨的气球。他的温柔,让她领悟,性并不是一件艰难的事,让她无暇性感。
男人好整以暇地坐在阿京对面,阴冷地宣布,我妻子向我提出离婚,不论任何代价。我要你杀了她的情夫……
阿京眯着深邃的眼睛,把玩手上的枪,默然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冷道,何必假装下去,你明知道是我。
男人愤怒,脸上些微痉挛。说,很好,直截了当。难怪清云肯为你生和死。
阿京冷哧,说,你要她死,上次派人杀她的是你。
男人狞笑,是没错。
阿京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枪口转向男人的脑袋。男人老谋深算,镇静地吐,杀了我,你也得死。
阿京哂笑,贪生怕死,谁稀罕。
男人说,但是你现在有了后虑。
男人低估了阿京,他甚至没有任何迟疑,子弹已飞驰而出。男人闪躲,胸膛染红一大片血液。
男人有备而来,门外人员汹涌而至,是警察。阿京一时懵懂,男人倒下前诡异的笑容。或许,这只是男人精心烘焙的一出戏。顺理成章,所有的矛头指向阿京,沦落恶名。
男人抢救及时,康复良好。清云自动现身,开门见山,哀求他道,放过他,饶他一命。
男人狠狠掐住她的下巴,阴声细气说,他的罪行,不至于判极刑,你庸人自扰。
清云透露冷冷坚定尊严,说,以你的势力,你要他死,他贱如蝼蚁。
男人哈哈大笑。抚摩清云的脸,让她不自然地瑟缩。男人轻吐话语,说,别怕,我对你已甚无兴趣,奉承我的女人,前仆后继。我要的是,相爱的人老死不相见……我在你身上花费巨额,总不能血本无归,你还是美丽的,能买个好价钱……我要你不得安宁,永与他错身……
一声命下,魁梧两大汉凌空把她架出去,她恐惧,想开口求饶,咬咬嘴唇,终究沉默……
故事讲至尾声,天微微亮。男人漠然腾身,松弛床的压力,她的心匡当一下,像踩空了楼梯。
男人问,她一直等他?
女人说,是。她生活拮据,卑微辛酸。若要死,早已离世千万次。但因为心里有渴望牵挂,她恋恋红尘。
男人默默无声,思想犹豫,把一叠钞票按在桌子上,说,他并不值得她等待。
女人冷笑出声,有无限的悲哀。她点燃蜡烛,将纸币轰过去焚烧。纸张爆裂的声响,暗黑中清脆醒人。
男人说,他给不了她什么。
女人说,她要什么?
男人说,他不知道。
女人一声叹息,拉住他的衣角,良久才道,我们的幸福,无关他人是非。如果我们是简单快乐的,无须理会它是肮脏还是卑微的。阿京,带我走……我们相爱,尽管伤痕累累,但总胜于两人异地抱恨终生。
清云……他深深拥抱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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