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与闲情
何为闲云?唐人有 “闲云不来雨,故傍碧山飞” 诗注释闲云为何物。说到底,闲云就是不下雨的云,和“黑云翻墨未遮山”的“忙云”正好相反。闲云,更形象一点的说,就是在蓝天下飘飞的白云。
自古以来,人们只要望着蓝天下白云的那种悠哉、飘然、闲暇及洒脱风度,总是羡慕不已。晋代著名田园诗人陶渊明对白云很是倾情,他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做了81天的彭泽令后,便辞官返乡,解脱了心为形所役的痛苦官场生活,归隐庐山脚下的美丽田园。他在田亩中劳作之余“时矫首而遐观”,发现总有几片云带着诗意进入了他的眼帘,所以白云常从他的诗中飘来, 于是便有了“云无心而出岫”的名句。他籍云而托志,观云而纵情,如今读来依然令人对云十万分的神往。
说到对云的痴情,从表面上看,莫过于唐代诗人杜牧,他那“尽日看云首不回”诗句,让人想像到了他闲逸的神态及旷达的襟怀。只是他这么尽日举头看云,原来只是在自问这云“万里晴天何处来”。杜老夫子也许将人与云的生态进行了对比,觉得人来得有根有据,活得有源有头,即使萍踪飘泊,萍迹依在。为此,他一定发过奇思:要是人也能象云一样没有凭据地出没该多好,有了烦恼就消失,有了利好就突然出现受用。如此,可以少了人间的烦恼,却又可以多了许多利益。
唐代诗人贯休对云也颇为倾慕,他说“清风相引去更远,皎洁孤高奈尔何”,他说云是为清风所引导,自身洁白孤高,远在淡空,不受玷染,不受褒乏毁誉,实在何奈它不得。在俗世如何能把持皎洁孤高的情操,不为时世傍人所左右,实在为难。为此,他对皎洁白云的行迹喜欢得不得了。其实人们在羡慕云的“闲云生叶不生根”和“南北东西似客身”的惬意时,也许云更羡慕人的闲情。
常人总觉得人是最不会洒脱的动物,暗忖,要是自己的心身能在俗世中象闲云如此这般闲情该多好。
其实云是丝毫也不得闲情,古人说云是“风动必飞去”,不像诗中所描绘的那样超然飘逸,而是深受风的驱使。汉高祖就说“大风起兮云飞扬”,还有他略输文采的伟大子孙汉武帝的“秋风起兮白云飞”,说得都很实在。云其实为风所羁,东风云西去,南风云北往,风疾而云迅,风徐而云缓,风高而云低,风旋而云翻,风住而云滞,风流而云散。云看似无心无根,悠悠闲情,其实却是最不得闲。
相反的倒是人最在能力享受闲情。何谓“闲情”?自古以来,一言难尽。2000多年前,圣人就有风乎“舞雩”之志,哲人有游于“濠梁”知鱼之乐,似乎都与闲情有关。闲情和追名逐利的“忙情”相对,所以闲情不仅仅是指清闲、无拘束时的情致,它是心灵和形骸在超然物外之后的闲散心情。闲情往往又和情绪、感情有关,比如宋代诗人贺铸在闲情之下,对着暮春的景色,颇为感怀地吟诗曰:“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由于贺铸的闲情赋下的这首脍炙人口的诗,他还被后人冠于“贺梅子”的雅号。还有宋代大文学家欧阳修也有“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的诗句,可见闲情得还能作诗词,且又能流芳千古,这样的闲情自然少有人能达。更多的闲情往往是和行为有关。因此,人可以“松下弹鸣琴”,也可以“采菊东篱下”,能“白日纵情须放歌”,也可以“三百六十天,天天醉如泥”;可以今夜 “举杯邀明月”,明晨酒醒“杨柳岸,晓风残月”,这一切可谓闲情。
而人不得闲情,究其因,那全在为利所趋而已。利对人而言犹如风对云一般,仅管人在同一时空,同一地点,行迹却各有不同,只是都为各自心中的利所“吹”动,其形态的本质与云没有二致。司马迁将人的这种形态诠释得非常精辟:“世人熙熙,为利而来;世人攘攘,为利而往”。披露了熙熙又攘攘的人群,皆为利而来往的真相,实在令人震惊。
唐代诗人李涉的“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诗句拨开了许多人的迷茫,这诗写出一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官宦内心通达后的态度。李涉仕途坎坷,几起几落,最后被流放南方。上述诗句是他在遭流放期间,心中郁闷,一日强登镇江南山,在与寺僧的闲话之中,苦闷之闸逐被启开,胸襟倍感豁朗,使他对现实有了新的感知和认识,自己曾经痛苦的心灵得到欢愉。著名文学家苏东坡先生特别欣赏李涉这首诗。李涉的“竹院逢僧”之处,成了他日后在南山最留恋的地方,并建起了“苏公竹院”,使自己政务繁忙之际,常能处身于当年李涉与僧闲聊的氛围中,同样一生于宦海中沉浮的东坡先生,也是一个很有闲情的高手,这些都能从他的诗文、画和书法上体现出来。
大概最早说到“闲情”两字的,是晋代诗人陶渊明的《闲情赋》,赋的最后两句“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将闲情写得尤为精湛,他告诉我们真正的闲情该是万千杂虑坦然释怀,只存下真朴的赤心,让心情在遥阔的八方遐空休憩流连。
自古以来就纠缠着我们的闲情,也许是古人早就发现这是对抗有涯之生的武器。为了找到在这娑婆世界活下去的信心,必须要发现那些短暂的美,那些飘逝的美,那些“似水流年”的美;要体会那些日常的欢娱,那些身边的情趣;要理解和体味那鱼的乐、山的趣,水的柔,花的意,要有包容天地之心,达到物我两忘,天人合一。
当然陶渊明的闲情明显是隐士的闲情,而北宋的著名政治家和文学家范仲淹先生,面对好友寄来的描绘洞庭湖秀山碧水的画卷,本该心旷神怡,生出许多发思古之幽情的闲情,然他却是从内心发出了“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忧思,最后他则写下了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生座右铭。此闲情而生发的境界可谓至极,更为可贵的是,范公将此情贯穿了一生。
更有趣的是竟有人将闲情储存。那就是南朝画家宗炳,他每次在游历完青山绿水后回家,便把锦绣山水画于墙上,等到他老体弱后再也无力登临涉流时,也能闲情所致,在榻上“澄怀观道,卧以游之”。无可否认,人应该有闲情,但人应该有怎么样的闲,又要生怎么样的情,如何安顿闲情,这实在是人各有志,没有统一的标准,但一旦闲情得一发不可收,便会由喜转悲。如果说写尽了“春花秋月”“一江春水”的南唐后主李煜,因闲情太过,导致亡国杀身之说也许不为过,此正是应了生于忧患,死于安逸的忏语。所以,真正决定一个人闲情程度是你的心,如何把握这个度,妙理全在于对人生的得失取舍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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