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郎中李铁嘴
糊火柴的女孩和她父亲搬走后没多久,又搬来了一户人家,仅父子两人。老者面容清癯,脸颊上挂着三绺长须,有事没事总喜欢捋上两把,作深思状。儿子二十来岁,国字脸,双眉如帚,有点儿凶相。两人把租房拾掇拾掇,在门前挂上一块木牌,上书“悬壶济世,中医世家”,一家新的医寓就宣告开张了。
老李人还不错,左邻右舍看病不收诊费,光拿点药钱,以中药为主,偶尔也开一点阿斯匹林、咳嗽药什么的西药。来人求医,他并不急于号脉看舌苔,望、闻、问、切于他好似并不相干,只同你闲聊,从生活聊到身体,直到你着急起来,这才拿笔开方子,龙飞凤舞的字儿,谁也看不懂。
儿子不在店堂帮忙的,他经常在大花园一带摆场子,卖狗皮膏、梨膏糖、大力丸之类的东西,练就一张铁嘴,一开口就是江湖上那一套,“嗨,有钱帮个钱场,没钱帮个人场”,聚拢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不管寒冬腊月他都会光着膀子,耍几套杂耍,然后才开始兜售他的灵丹妙药。这点上父子俩倒是一脉相承的哩。
他们自己在家熬药,院子里生火起炉子,把各种草药投到铜锅里,没过一会楼上楼下顿时药香弥漫,儿子地摊上的种种玩意儿,都是这样弄出来的。
老李知道我好弄个笔头,就来央求我替他刻钢板。那年头没有电脑、打印机、复印机,把蜡纸垫上钢板刻下文字,底下铺张白纸,再用滚筒刷上油墨一滚,你需要的文字就出来了。老李不是要写什么作品,他是为他的药品做宣传广告哩。广告词是老李自己杜撰,颇令人喷饭。比如,梨膏糖---吃了我的梨膏糖,大姑娘能找个好新郎;大力丸---吃了我的大力丸,上床力气用不完;狗皮膏---贴了我的狗皮膏,伤筋断骨粘得牢。押韵合辙,老李自鸣得意。
老李不光替人治病,还有一个特长,会算命。那是副业,并不张扬,只在熟人和熟人介绍来的人之间开展此项业务。和别的算命先生有所不同,他养着一只鹩哥,浑身黑毛,当问完来客的生辰八字后,便将鹩哥从竹笼里放出来,那鸟特神,在老李码放着的一排纸牌上信步闲游,偏着小脑袋,滴溜溜转着绿豆眼,随嘴就衔出一张牌来,打开,肯定是你的生肖属相和四行谶语式的诗句。老李赏赐了一粒粟米给鹩哥,把它赶进笼子,随后便解起诗句来,这就是你的前程或命运的缩写。
由于我对他有恩,他决定免费为我算上一卦。我仔细研究了鹩哥的秘密,其实如果你不是先说出自己的生辰八字,它是不可能知道你的属相的。问题就在老李的手上,他在理牌时动了手脚,鹩哥得到指令,就会准确无误地把它叼出来。属相对了,决定我运命的那几句诗是这样的:长虫潜伏草丛中,无奈宿露又餐风,有朝一日腾云起,化作天界一金龙。按照老李的解释,我该是文曲星下凡,将来一定是个大作家什么的,一不小心也许还可弄个“挠背儿(诺贝儿)”文学奖。老李说,这尚是入室之小课,如要深入堂奥,就得卜以大课--文王八卦,他用手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那可是要“麻你”(money)的。他跑过三关六码头,见多识广,洋泾浜英语张嘴就来。我哈哈大笑,说可不花这个冤枉钱。
有天深夜,闻听楼下敲门声大作,有病家求他上门为一重病者打针。任凭你擂得山响,李铁嘴死活不开,,只是劝说赶快送医院吧。那时,运输、通讯设施都很落后,没等天亮,那户人家鞭炮声响了起来,病人没气了。早上我下楼碰见他,责备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缘何见死不救。他辩说,医家治得了病救不了命,该人气数已尽,我去打那一针,赚点小钱,病人一走如何脱得了干系。唉,也是这个理。毕竟老江湖啊。
好久没见到他那卖大力丸的儿子了。老李的脸色好像也不太好。据邻里说,他儿子犯了事进了笼子。这小子晚上没事邀约了几个狐朋狗党去赭山玩,酒喝糊了,把同去的小丫头轮奸了。没多久,判了下来,20年。李铁嘴没脸再呆下去,趁月黑风高的夜里,悄悄搬走了。
某日,有人路过西街一条小巷,瞥见他的医寓重新开张了。“悬壶济世”的木牌又挂了出来,屋檐下的鸟笼里,那只鹩哥歪着脑袋,瞅着熙来攘往的过路人群,不时喳呼两句:算命,算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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