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情　味

我的先生颇有情。

他的有情，不是与哪个女人有关联，也不是与我有多么温柔的那一种，而是与平凡得再平凡不过的老人有关。这个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太太是他要关注的人，那个手指抖动厉害、说话含混不清的老爷子也是他要爱护的对象。老人们的一声叹息，一个电话，就可以把他从我身边拉走，使他毫不迟疑地披上白大褂，冲进夜色之中。

夜色相当浓重，时针指向12这个寂寞无比的数字，弯曲的山道上只有他的摩托车在孤独地爬行。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在上帝的目光中，我的先生，他瘦弱的身影被清寒的月光拖曳得很长很长，有时又被沉重的雨声压迫得很扁很扁。他不是不知道我会因此失眠，他不会不知道宝贝女儿会因此担心，但当老人们把热气腾腾的鸡蛋恭恭敬敬地放到他手心里的时候，他就忘记了这一些。

人情味使他欲却不能，欲罢不能。

那些浑浊的眼睛里，流淌着深刻的寂寞。先生平静地对我说。

那些浑浊的眼睛里，流淌着热切的渴望。先生抚摸着女儿的小手背。

那些浑浊的眼睛里，流淌着被尊重的幸福。先生愿意聆听他们的絮叨。

这把水芹菜里有张大爷的家长里短，那束蕨衣头上落满李大妈的伤心无奈；这包茶叶里藏着胡太公的陈年往事，那斤金银花上开放着蓝太婆的青春年华。一袋番薯干，一筒腌竹笋，七八颗水果糖，四五个香橙，凡是好吃的东西，老人们都虔诚地放到了我先生的车斗里。

那个一点钟回来的晚上，先生带回来的是72只翠绿的清明果！从纸板箱里掏出来看一看，已经没了果型，摸一摸，至少还有40度的温度！我的心立刻沉醉下去，人情味啊，馨香而沉甸甸。

先生从来不收老人的体检费，老人因此感激涕零。

先生从来都是批发价把药卖给老人，老人因此慷慨付出他们的劳动成果。

先生从来不计较老人赊账看病，老人因此付出他们的珍藏版的人生故事。

当我们彼此可以交付真情的时候，就是人情味最为浓烈的时候。我想，先生是最为有情的人，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