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昱淇
曾几何时,板儿哥的傻妹子给我来了通电话。
“哥!我一个人在火车,好无聊哦。”
“我不是你哥。”
“那你是谁?”她立刻调整了一下发音,改成女强人版本,“你怎么会有我哥的手机!”
“我的卡没钱了,暂时先用你哥的。”
“你骗人!”
“那要怎样你才信我?”
“我数三下,你如果能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信你。”
“你数吧。”
她一边敲着水杯一边说,一,二,三……然后我就真的出现了。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真实的情况是,当时正值暑假,又正值我疯狂地迷恋着他因此追随了她一路,来到了上海。
初到上海,觉得一切都那么新鲜。这里的地铁网并联成了蜘蛛丝。除非是天天在上面爬的生物,否则很难分清东南西北,不像西安,四四方方,地底下除了古董就是死人墓,想挖都怕惹了老祖先,可见不发达有不发达的好处。上海的两极分化也堪称一绝,黄浦江一割,一边富的成天想傲世全人类,一边穷的和西安的红灯区没什么不同。到了南京路,说是步行街,观光车牛气的像城管,恨不得有一部叫《中华人民共和国城管撞死人不犯法》的法律即时生效。进了小吃店,那价钱更是接轨欧美,掏人民币都脸烫,一掏一把,然后眼看身边一桌黑人兄弟欧元一砸——“扬州炒面”。我乍听之下有些别扭,不过一想,扬州人炒面炒饭估计都已经享誉全球了,于是有样学样,大叫一声——“兰州拉饭”,引得馆子里清一色的外国友人大笑不止。
“什么‘兰州拉饭’?好吃吗?”傻妹问。
“相当好吃,不过比起‘兰州拉屎’还是逊了点。”我说。
“哦,是吗?那他们笑什么?”
“你看,咱中国饮食文化博大精深,阶级敌人们是不会明白的。”
傻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两位先生小姐请问吃点什么?”那服务小姐说话连标点都省了,还夹杂着一股台湾味,把“什么”说成“沈馍”。
“我要一碗兰州拉面。”我说。
“我要一碗兰州拉屎!”
吃完那碗“屎”以后,傻妹明显有占了便宜的感觉,一蹦一跳地拉我往南京路上走。
“我要这个小挂件!”傻妹刚走两步,就见到一家卖奥运纪念品的。
我说:“没问题,我给你买。老板,多少钱?”
“20。”那老板面带羞涩,像是耻于开口要出这个如此低的价。
“那我就要一个。”我指了指福娃手机链中的一个,心里直夸中国艺术家就是聪明,一切从国情出发,本来卖20的吉祥物被分解成了五份,一份4块,比安全套贵了点。这对于我是个公平合理容易接受的价码。
我递过去5块钱,后头那句“不用找了”还没出口,那老板脸色一变,道:“一个20!”
我一懵,这下可好,别说小费了,一天的饭钱也得搭上。我怕那老板看扁了我,左右口袋一摸,大叫一声:“五个全要!”就此葬送了回程路费。
接着我往傻妹手里塞了五毛钱,说你拿着吧。
“这是干什么?”她善良的问。
“一会你瞎逛的时候别看标价,要买的时候再看,看完了你把这张纸递给人家,问人家够不够。”
“嗯,好主意。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过奖过奖。”
之后我们在新华书店呆了一个上午。
我发现她看书的时候特别女孩。她坐在书架前,一只手环抱着屈放的双腿,一只手捧着书,甚至坐得笔直,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哭笑不得。每当她哭笑不得时,她那层刘海就微微颤动,脸上掠着一股少女的幽然。我被那抹幽然吸引,顿时有了表白的欲望。
“就买这本吧!”她赶在我表白之前突然跳了起来,递给我那本令她哭笑不得的书。
我捧过来一看,是本网络小说,且书中有书,还夹了一本名叫《上海××男科医院泌尿生殖系统诊疗手册》的小册子做书签,可见上海的书店的人性化。只见小册子旁有韩寒,有郭敬明,有张悦然,有安妮宝贝……可见当今中国的性病广告之无孔不入。
“你看了一上午就看了这本书?”
“嗯。”她说。
“这书有什么好?”
“里面的爱情我很向往。”她说。
我大概一翻,果然够嗲,看得我身上直发抖。不过还是满足了她,把兜里最后几分钱悉数掏出。
那天下午,太阳正要下山的时候,她说要带我去一个能睡觉的地方,我问他能睡几个人,她说两个,我说正好。想入非非了一阵,我有告诉她我饿了,她说她会做饭,我说那正好,我会吃饭。
可惜的是,我被她骗到了一栋老式家属楼里。
开门的人是她表哥,名叫唐升,看那身白油油的精瘦肉,不知有没有“唐僧牌”的好吃。
“他是谁?”
“我是她的男朋友。”我说。
阿升眯着眼上下“安检”了我一番,这才确定我不是h5n1病毒携带者,让出一条路来。
阿升是我见过的最白的男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惨白”,像是血癌晚期。为此我看他的眼神都泛泪花。
他家很乱,平时就一个人住,可见他还是个“钻石一族”。家里出来课本就是黄碟,电视柜上并排撂着两台dvd机,茶几上有个手提电脑,看得出是几经转手的废品,软驱都被掏空了,电视机开着的时候虽然有噪音,但却没正常的声音,而按了静音后,有没了图像,阿升说不能吵到妹夫,便关了声音,我们仨人就死盯着屏幕里三个长相不俗的傻逼半天不说话。我很无聊,我估计傻妹在冥想着她的那本性病广……不,青春小说,阿升在想象电视屏幕里正放着黄片,因此脸上一片紫红。可见现在不流行“抑郁症”,而是流行“抑欲症”。
“要不咱先吃饭吧。”我提议。
“也好。”
阿升一头扎进厨房。
我听见天然气灶工作的声音,仿佛嘴里已经含上了鲍鱼鲍翅,于是吊着口水大喊:“不用太多了!四个菜八个汤也就凑合了!”
阿升似乎没听见,半天才探出头来问:“你们俩要华丰还是要康师傅?”
吃过方便面,我们开始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聊傻妹小时候在大上海的样子,聊一些我不知道又很想知道的事。我觉得对于一个我喜欢的女孩,我会试图去了解她的一切;而对于一个喜欢我的女孩,我会试图不让她了解我的一切,这才是青春。
聊天聊到兴头上时,阿升从冰箱里取来两瓶苦瓜干啤,傻妹说什么都要喝,阿升怕她醉,没给她准备杯子。于是我干脆递过去我的杯子,说你喝我的吧。谁料她刚皱着眉头呡了一口,就不知怎么被激发了潜力,一倒头连灌了两三杯,然后头往沙发后一歪,就呼呼的睡过去了。
趁着这个空当,我问了一个关乎傻妹一生的重大问题,“她到底怎么傻上的?”
“小时候发过一次烧,后来就一直这样了。”阿升低头说。
“那她的智力还能再发育吗?”
阿升看了看熟睡中的傻妹,说:“应该不会了。医生说她的智商相当于一只六个月大的狗。”
我正要发火骂那狗日的医生,只听傻妹揉着眼睛问:“你们说什么呢?什么六个月大啊?那是什么意思?”
我忙解释道:“我们在夸你很年轻!”
然后我们听到们被敲的很响,门外传来一个疯女人的骂声,估计那女人也喝了酒,骂得不堪入耳。我当时打心底同情阿升,他身边两个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一个是傻子,一个是疯子。
回到西安,傻妹如我所愿地转了学,来到我所在的中学。我们中学很有特色,不知是乌龟年老鼠月出了一届理科状元,之后全校老师都改行转型,成了考古学家,终日“口”不停“啼”地为我们分析那个状元的抢分秘诀,从他用哪个牌子哪个型号哪种香味的安全套到他卧室里的床桌风水再到他的穿着命格,一说就是半个世纪。可惜的是,老师们的研究著作足以用来当板砖拍人了,学生们的心得体会也足以做几千次十七大报告了,状元这玩意,却再也没有出现在这所中学。这是悲哀,更是无奈。没有状元的学校,宣传时就等于少了一样必杀技,就好像发廊缺一个招牌小姐一样。
虽然同校,但不同班。我觉得这也不见得就是坏事,起码有了点距离感。“距离产生美”,用在傻妹身上正合适,而若用在别的女孩身上,估计第二天见她已经不认得我是某某某了。大多数情况下,距离近才能产生美,越近越美。
高一的无聊在于,我难以确认我的感情付出是有意义的还是无意义的,傻妹还是那么无所谓地活着。
“我觉得你应该跟她说,亲口告诉她你喜欢她!”
“她不懂。”我边笑边挥手,让同桌别胡扯了。
“怎么不懂!女人再傻,也懂得两样东西,一是爱慕,一是虚荣。到了发情期自然就懂,这是自然规律。”同桌小卢开导我。
于是我决定中午吃饭时去向她当面表白。
“我不想和你坐在一起。”
“为什么?”我看着对面的气呼呼的傻妹。说实话,她嘟着嘴的样子是最性感的。
“你走开。”她嘴上让我走,自己先走一步,端起饭盒向食堂另一角走去。
我十分失望。本来一早上没进去半个字,全用在准备告白上了。如今腹稿几经背诵,已经烂熟于胸,就差勇气做东风了,傻妹竟一走了之。
“闹别扭了?我妹就这样,和她那个不出去的堂兄一样。”唐升在电话里安慰我,“我说,你不然来上海上学吧!‘美女’是江南的土特产,你们西安能有几个名额啊。”
我笑了笑,心里不禁想到那天砸他家门的疯女人。看来江南的美女不一定都是温良恭俭让。
记得当时那女人一进门就指着阿升的鼻孔里的一坨屎状物狂骂不已,因为她酒气很大,阿升家的换气扇效率又很低,所以熏得我没听见她到底在说什么。大概是在骂阿升有外遇之类的,后来才知道是那女人自己有外遇,故意瞎编了个理由找阿升协议分手的。
这样的“江南美女”,我惹不起。
傻妹不理我的第四天,也就是2005年10月1 日国庆节,我永远失去了这段感情。
“你要去车站吗?我送你啊!你不是脚扭了吗?”我看着她。
“你滚开!滚远点!”
“你到底怎么了最近?”
“你和你同桌好去吧!你别来找我啦!”
我看着她嘟起的小嘴,再次哭笑不得起来————就为了这个,她竟然把我外交上孤立军事上封锁政治上打击了这么长时间!我同桌小卢是个男的啊!这么一想,我不禁又恨上了当下美发店里的小年轻,动不动就鼓动男人留长发,留着留着就“安能辨我是雌雄”了。
我什么也没说,走过去扶着她,一步一步耐心地向校门口挪。
“我要你用背的!”
“我目测了一下她的斤两,应该连45公斤都不到,在我瘦胳膊瘦腿的承重范围之内,于是爽快地弯下身去。当时我真希望天空能下一场雪,这样离别的就更加浪漫了
阿升在上海为她办好了手续,直接出国,连高中都免了。
那一次,我把她背到车站,看她傻笑,在拥挤的人群中拼命地探出头来,冲着我使劲挥了挥手,脸上依然灿烂。
我笑着望着记忆中远去的公共汽车,耳边想起了一段熟悉的满怀感伤的旋律:
等一分钟
或许下一分钟
看见你不舍的眼……
我想,我会再见到她的,一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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