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火柴盒的小女孩
租住的老屋有百余年历史了。雕花的木格窗棂,虽然好看却没有玻璃窗亮堂;青瓦屋檐伸出老长,挡住了雨水的侵袭,也遮拦了阳光的访问。底层人家的小女孩,爱把家里的小方桌拖到天井中,就着即将西斜的日光做作业。小女孩长的挺精神,有一对小虎牙,脑后扎个马尾巴,走起路来一颠一跳的,活像一只小兔子。在附近小学读三年级哩。
作业做完,收拾好书本铅笔盒,她会把一堆糊火柴的原材料搬到小桌上 ,什么浆糊、毛刷、纸皮、封条等等,双手飞舞,十指灵动,要不了一会儿,地面上就堆满了半成品的火柴盒了。
那年头,生活水平低下,大家都在为努力增加收入而找路子。生意是不让做的,“傻子”年广九还只能提着个竹篮,偷偷摸摸地在和平大戏院门口卖瓜子呢。最稳妥的办法是找街道讨点外发加工活,比如替火柴厂糊点火柴盒、纸盒,给针织厂绞个纱围巾的穗儿,或者钩个渔网、尼龙兜什么的,那是最可靠又不犯法的勾当。手脚勤快点,一个月下来弄个二三十块钱是完全可能的,这可帮了大忙了。那时月工资拿三四十元的人很多,六七十元就是高工资了,令人歆羡。
小女孩的爸爸长年在外跑船,一年回不来几次,只有妈妈陪在她身旁,可妈妈病恹恹的,身子骨不硬朗,生活重担就落在小女孩的身上。有时我会感到无聊,就下楼去帮她糊盒子,笨手笨脚的,根本赶不上她,反而添乱。这时我惊异地发现,她左手的几个手指除了大拇指,竟都是粘连在一起的。她告诉我,五岁时妈妈突然发病,爸爸又不在,她急得像无头苍蝇在屋子里乱转,不慎撞翻了炉子上熬的一锅稀粥,整个左手就这样废了。说起往事,她眼神里充满了忧伤,不该是这个年龄段应有的神情。
自此,我没事就帮她糊盒子,她“叔叔长,叔叔短”的叫得欢。她说的一口桐城话,那时好多跑船的都是桐城人,聚江边而居。我定居安徽后,喜欢上了黄梅戏,桐城离安庆不远,也是黄梅戏的故乡。一提黄梅戏,小姑娘就说,叔叔我会唱的,自顾就唱起“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来了,两只手还舞动着,模仿着做各种动作。在悠扬的戏曲声中,火柴盒越堆越高了。
有一天晚上,我刚拿到七块钱稿费,正在和m君研究,买一套心仪已久的“文丛”。四卷本只要5元多,而当时我的月工资是35.5元。我俩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稿费只用来买书。正在此时,楼下传来小姑娘凄惨的哭声,一声高于一声,听得不对劲,我们迅速下了楼。已经有不少邻居来了,只见小姑娘的妈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趴在旁边一股劲儿抽泣。有胆大的蹲下去摸她妈的脉搏,用镜子探她的鼻息,站起来摇摇头,叹口气说早已气息全无了。知道她家困难,大家自发地五毛一块的凑钱 ,帮她料理后事。我也把那七块钱捐了。
过了几天,她爸爸风尘仆仆赶了回来,收拾收拾后和大家打了招呼,说要把女儿送回桐城老家,由她爷爷来带,自己还要上船去的呢。小姑娘看着我,低下了头,其实我已经看到她睫毛上挂着的晶莹的泪珠。我上前一步,轻轻地抚摸着她那只残疾的左手,还能说什么呢?
现在,我只要一听到那首“树上的鸟儿”,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个糊火柴盒的小女孩的身影来,她那稚嫩的童声,还有一大堆的火柴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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