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外婆经常出“闷子”给我猜,其中经常会出这样的一个“闷子”:头戴绿帽子,身穿红袍子,面上长着几根细胡子。谜底就是萝卜。
家乡种植萝卜的季节是农历八月上旬,晚稻恰好埋头分蘖之际,田里的农事相对松闲下来,山坡上,高坎间就能见到挥锄的身影,山冲里就会传来叮叮当当的挖土声。挖土干什么?便是种点萝卜白菜,虽当不得饭,但吃饭总要下饭菜,山里人的菜蔬都是自种自给。
种萝卜的地不用什么讲究,不管红沙,黄泥,只要挖松,培好垄子就行。垄高约二十公分,宽一米五左右,垄子要培成龟背形,便于爽水。萝卜兜距横顺三十公分,用锄尖轻挖成穴,穴深十公分左右,穴内先洒一些窖好的土杂肥,上面撒种子。种子先和地灰或沙拌匀,用食指、中指、拇指轻抓为一穴的份量,撒完种后,用稀释的粪水泼于穴内,这样不但可以增加穴内水份利于种子快速破胸出芽;而且能防止未发酵完毕的土杂肥烧种,而且还提供幼芽所需的基本营养。最后再从家里挑来垫猪牛栏的粪草厚实的铺在上面,俗称盖种,这样就算是播种完成。
如果不是碰到寒潮,气温适宜的话,一个星期后去地里就能从厚实的粪草间见到嫩绿微黄的萝卜耳子。如果气候不得当,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后也难见到它们的身影,俗称没种。到那时基本上要重新丢种了。不过无所谓,下半年的庄稼只不过是农事的点缀,收多收少没人在意。七天后萝卜正常出芽,便要开始第一次施肥,肥料还是人的便溺兑水,至于程度的如何视萝卜苗的长势而定,有经验的山里人在这一方面掌握得十分恰当,从多年种植经验他们也得出了萝卜不怕粪凼凼的道理,粪水越浇得勤奋,萝卜长势会越好。除了施肥之外到苗高三寸左右还得锄草,松土也是至关重要的,如果地结了板萝卜也是长不大的。
当萝卜出苗一个半月之后,在山里人精心的呵护下会长出五寸长的绿缨,这时从上面看就有点像‘闷子’中的头戴绿帽子的形象了。这时要做极关键的一步:分苗,从兜株中扯去弱小不怎么正路的萝卜秧子,这一步决定以后出土萝卜大小,留多了则萝卜个头小,留少了,产量又不行,最正确的是每兜留三株,以后长出的萝卜又大又匀称。
萝卜成熟的季节应是十冬腊月的事,到那时,走在乡间小路上,在抬头或低头你会看到田坎上,黄坡上,菜地里翠绿缨子如孔雀翎一样张散着,走近的话就能看破到萝卜己从土里拱出如婴臂,肥厚,颜色白嫩或大红,露出地面有十几公分高了。
萝卜按颜色分大概就两种:红萝卜和白萝卜。但在书上看到过有一种萝卜是黄颜色的,现实中我却从未看到过,但也不能下定论就说没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哩。家乡的萝卜就颜色来看分两种,红和白。白萝卜个大,水份足,家乡人吃白萝卜跟城里人吃苹果和梨一样随意,在出萝卜的时节,山里人外出做事或走人家都会揣上几根萝卜,肚饿时既能饱肚又能解渴。红萝卜却不能,它微辣,个头也小得多,但红萝卜在做菜方面又比白萝卜清脆爽口些,这也许是跟萝卜内的肉质疏密有关吧。
本地有个笑话:说的是一个住在深家湾的人到别地方跟人吹牛,当词穷时,突然蹦出一句:我深家湾的萝卜炒肉不用油。说完众人哈哈大笑,试想一下,肉炒萝卜何须用油?先把五花肉炒得金黄,肥肉的油以差不多煎出大部份,再放入萝卜丝或片,根本就不用油了。不过本地深家湾的萝卜在家乡是有名气的,个大,脆,甜,水份足,但这跟有油没油无关,主要是跟土质有关,深家湾位于溆水之滨,本身由淤泥冲积而成,土质很肥沃,这也符合萝卜最佳生长环境。虽然萝卜对土地要求不高,但肥沃的土地里生长出来的萝卜自然要大一些,缨子也要长一些绿一些。人亦一样,一样的人,才华一定,性格相同,好与差的环境还是能决定才华展现的多或少。
萝卜是富贵菜,不怕油多,跟它不怕肥一个道理,隆冬来临时,闲坐火塘边的农民就用萝卜来炖腊猪肘子或腊肉,那是农家的美味,是山里人对自己的犒赏,旺旺的炭火,上面吊着沸腾的锅鼎,那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从锅沿溢了出来,塞了满满的一屋,醇香的米酒,如山里人的笑脸一样的纯,此情此景是他们最惬意的。萝卜还可以炖羊肉,萝卜切成丁,俗称丁子萝卜炖羊肉,这道菜我在城市饭店里的菜谱上见过,那价格有点让我咂舌。在农家做这些菜只有两种日子,一种是重大喜事有亲朋来访;二是节气,如冬至,春节等。
大多数时候,萝卜作菜还是如农家那样的清贫,只能素炒,还有就是作成干菜,酸菜。别看看萝卜在乡下是轻贱作物,如果要把它制作成干菜或酸菜也得废点心思的。家乡有一种坛子,形如小鼓,坛口边缘有环形耳子,坛盖结合处就在耳子里,夯好菜,在耳子里掺满水盖上盖,形同密封,也有在耳子里放盐的,功效也应该一样的。
萝卜做菜要成缨子说起。把五寸长的萝卜缨子拿回来洗净,用开水焯一下,放在煮饭时舀出多余的米汤水里,上面撒一些盐,用海碗压磁实,过几天上面就会浮着一层白醭,而且能闻到一股微酸的气息,这就是萝卜酸。如果就洗尽阴干捆成束,又成了本地一道蒸扣肉的垫料,可于广东的梅菜妣美。
萝卜也是用上述那种坛子做成咸菜或泡菜的。把扯来的萝卜洗净去须,切成半公分的薄片,放入坛中已事先泡制好的酸水,萝卜片一定要全部浸入酸水中,三天之后,再拿出来,就是一种家常菜——酸萝卜。浸酸萝卜最好是选择用红萝卜,原因是红萝卜的肉质密一些,做成后嚼起来要比白萝卜清脆一点。如果你是美食家的话,在坛子里再加一些冰糖和白酒,那做出来的酸萝卜别提有多香脆,拿出来切成小块,拌上本地特有的鲜红的油糊辣子,淋上香油,麻油,那口感是酸中带甜,咸中带辣,是下饭的大王爷。
萝卜根还可以做成萝卜皮,霜降过后,在萝卜成熟一半,就是人们口头中的半大萝卜,有打算的山里女人就会在这个时候做萝卜皮。萝卜洗净,去缨,切片厚约一厘米,然后从一头切开成佛手形,挂在屋前院内的树枝头,菜园的篱笆上,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真如书上那句话:仿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李花开。除非下雨,要不日夜都不收,好让萝卜片吸收自然的霜露,直至萝卜片打蔫至半干,收入筐中,再撕开成条,加盐揉匀,夯入坛中。过几天就可以拿出来吃,切细可素炒,最好是凉拌,直接放入碗中,上面先铺上一层满堂红的油糊辣子,少许酱油,淋上麻油,香油,最后加些烧好的素油拌匀,颜色鲜红,入口咀嚼声音清脆,口感自不消说,由此又得名响萝皮。如果全部晒干的话就是城里卖的那种萝卜干,储藏于塑料袋中,扎紧,封口,丢于谷仓中,到二三月“黄菜天”再拿出来,用开水发涨,切碎素炒就行,如果再在里面加上几片切薄的腊肉,那又是山里人不可多得的美味,吃饭时又要抬锅子了。
萝卜除了食用之外,它还有一定的药效作用,家乡有句俗话:萝卜进城,药铺关门。《本草》中也有关于它的记载:萝卜又名土酥,温菘,莱菔;秋初下种,深秋采苗,冬季挖根;辛,甜,无毒。主治:去痰,消食中和,使人健壮。现在流行绿色健康饮食习惯,我想关心它的眼睛应该不少吧!
家乡萝卜以前用种都是阵年老种,自己留种,所以萝卜的品种前几年在家乡很难有人说得清楚。我曾去过种子专卖店,里面萝卜品种可谓是琳琅满目,但它在家乡人的眼里仍是农事点缀的轻贱作物,对它的认识还停留在红萝卜和白萝卜之间。这几年家乡提倡特色种植,萝卜也在其中,我弟弟就种了一亩多,镇政府免费出种出技术,种植的地点也变成了以前种稻子的水田,产量自然也高,三个多月后就粗如人臂,拱出地面,听人说这种萝卜叫德日二号,亩产可达一万多斤。在城里超市还见到一种萝卜,个头如鹅蛋,颜色鲜红,走过去一看,名字叫心里美萝卜,不禁一笑,但从切开的纵面看,真是表里如一团火红,虽名有哗众取宠之嫌,但总的还算是中规中距。
作为七十年代的人深知什么是清贫的生活,特别是我这样的农家子弟,虽然种植萝卜经验不及父辈,但对于它的感情却是很深的。记得上初中寄宿时,菜基本上自己带,食堂不敢问津,特别是下半年,带的菜全是精打细算的母亲做的咸菜,干菜,酸菜。这些菜里面萝卜的份量也不轻,不轻现在不能说是萝卜的比例,而是滋母的那份关爱,妈妈总在炒萝卜皮里放几片腊肉或拌酸萝卜上堆几个煎得金黄的鸡蛋,当时好似很平常,甚至还有点憎恶,到现在才懂得其中的含意。
红萝卜,白萝卜,又或者城市里的那种心里美的萝卜,还有我只听说过的黄萝卜,虽然在外形口感上有些差异,但都不妨碍它们的本来,不管着红袍,白袍还是黄袍,不管它是生长在田间地头,还是被包装得十分精美的躺在超市里,它在山里人心里还是那种农事点缀的轻贱作物,不怎么让人上心的。然而当这些不怎么上心的人在远离家乡时,又却得那轻贱之物又是那样的清晰饱满和对它充满了眷恋,就如此时我对家乡的感觉,在家时老觉得她是那样的枯燥冗繁,一刻都不想多待;而在远离时才觉得她是那么的滋祥墩厚,又马上想扑进她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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