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盯着那盆怒放的金黄色的雏菊足足有四个小时了,忘记了现实中自己的处境,感觉不到了悲伤,好象一切的痛苦都被菊花大肆渲染的秋天的气息所掩盖了,有的只是麻木再麻木,一团乱麻丝丝缠绕在心头,想理都理不出头绪,所谓痛入骨髓也大抵不过如此吧!
“妈妈,我饿!”儿子胆怯地叫了一声,她木然地毫无反应。“妈妈,我饿!”儿子加大了音量叫道。“哦!”此时的她放弃了那片金黄中的片刻麻醉,意识回到了现实中。于是她机械地转过头,爱怜地看着儿子,儿子还不到四岁,圆圆的小脸上镶嵌着的眼睛鼻子嘴这些部件象极了他的父亲,那个让她痛彻心扉的男人。
五天前的晚上,他还躺在自己的身边说说笑笑,逗弄着儿子,戏说着在街上听到的家长里短。他的幽默和睿智象一个和美而平静梦一般留住了她的记忆,她多么希望这种简单而平淡的幸福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哪怕维持到儿子长大成人。可现在这些简单的愿望变的遥不可及了,哪怕多一分钟,对她来说也是奢望,因为那个深爱着自己的男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从昨天开始她彻头彻尾成了寡妇,一个除了拥有别人的同情和惋惜再别无所有的寡妇。一下子,世界在她眼里成了一片阴霾,足以吞噬她生活勇气的黑暗让她手足无措,如果可能,她真的想为自己深爱的男人陪葬。是儿子,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爱情的结晶,象一根救命稻草,牢牢抓住了她二十六岁的年轻生命。
刚刚二十六岁的她,生命之花才刚刚绽放,就遭遇了这样的灭顶之灾。四天前的傍晚,没有任何征兆的一个平常的秋日的黄昏,他从外面兴冲冲地抱着一盆开放的金黄色的雏菊回来,一阵风似地进门就向自己炫耀起来:“看,漂亮吗?知道你喜欢金黄色的菊花,我好不容易才弄到。”“啊,真漂亮!谢谢老公,还是你最懂我。”“那是当然了,可是你准备怎么谢我呢?”狡黠一笑,是他最有魅力的地方,她当然知道他在不怀好意地耍弄自己。“你讨厌,不理你了!”娇嗔和耍赖是她在他面前惯用的法宝,一用准灵。果然,他开始笑着给自己道歉:“好好好!不理我了,我是坏蛋!明天我给你弄一盆更漂亮的来,好不好?”于是她脸上的嗔意顿消,娇好的面容宛如眼前盛开的雏菊一样灿烂,看的老公入神陶醉,忍不住上去亲了一口。小两口的笑骂声在菊香浸润的小小空间里传递着,弄得住在隔壁帮助照看儿子的公公婆婆掩嘴偷笑,儿子媳妇的恩爱他们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天一点点地暗下来了,他们吃过了两位老人精心准备的饭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又开始对这盆菊花津津乐道地品味欣赏起来。突然,他说自己头疼,说着就顺势倒在了地上,起初,她以为男人又在耍弄自己,可他脸上痛苦的神情告诉她,他真的是头疼。当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匍匐在地抱起男人的时候,他蜡黄的脸上满是汗水,早已失去了知觉。她象被噩梦惊醒,声嘶力竭的叫声惊动了两位老人和周围的邻居。看着众乡邻在自己家里火急火燎的情势,她嗅到了一种不祥的气息,果然,医生的到来为她证实了这个结果:“无力回天,准备后事吧!”当时她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悲痛,麻木地服从亲人的安排披麻带孝守灵,脑子里只刻录了他的影象,空灵的象个婴儿。
此刻的世界在她眼里就只剩下那副油漆的铮光发亮的棺材和棺木里尚有余温的骨灰,曾经相亲相爱,肌肤相亲的爱人不见了,留下的只有这两样冷冰冰的实物,提示着自己他的存在。而明天,就连这两样简单的念想也要被埋葬了,可是她却怎么也哭不出来,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第二天,哀乐声声,人声鼎沸,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和姨妈也来奔丧。看到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亲人,她一个趔趄晕倒在地,醒来时,母亲和姨妈在身边一边哭一边撕扯着自己身上的重孝,还说落着:“让你不听话,报应,报应呀!当初告诉过你是孽缘,你不听,非要跟着来,连父母你都不要了,结果呢?他两腿一蹬走了,撇下你孤儿寡母,可怎么办呀!你傻呀,他把你害成这样,你还给他带孝。”在她们的说落声中,她恢复了意识,六年前,因为自己一意孤行,违背了父母意愿,追随自己的爱人,远嫁于此,父母好象恨透了她这个不孝的女儿,曾经发誓和她老死不相往来。此次母亲能来,对她简直是个意外,但老天安排母女这样的别后重逢,似乎又过分残忍。
多少个月圆夜,思亲时,她试了又试,想拨响那个熟悉的号码,听一下亲人的声音,可想到离家时母亲恨恨的表情,她还是放弃了。她想等到自己衣锦还乡,父母终究会接受他们并祝福他们的。转眼六年过去了,丈夫很努力地为自己创造着好的生活条件,自己很努力地营造着幸福的家庭氛围,一切似乎都朝着理想的目标前进,胜利在望。可仅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却天塌地陷,对命运如此残忍的捉弄,她欲哭无泪,只有听任母亲的说落,她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碎裂成块的声音。
当天丈夫入土为安,夜晚死一般的宁静,心情潮水一样澎湃。自己是娘的心头肉,无论曾经如何让她伤心,此时对她也只有怜惜,母亲的话语重心长:“闺女,听娘的,明天收拾一下跟娘回家,他死了,你在这里还有什么念想。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好好考虑一下,不要犯傻,娘等你,想好了告诉娘。”年近六十的婆婆痛哭流涕:“我的儿呀,你走了,让娘可怎么活呀!”转而用她不忍目视的满脸哀痛问她:“闺女,我们家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可你走了,我的孙儿怎么办?啊,怎么办?”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
走是不忠,留是不孝,年仅二十六岁的她在考场上从容地做过无数次选择题,可这次,面对这样的人生抉择,她感觉头昏脑胀,手足无措。此刻身心所经历的重创击垮了她的思维,她没有能力做什么选择,她只想安静。
从丈夫出殡之后的那天起,每天她都一动不动地坐在这盆盛开的雏菊前。花的颜色越来越鲜艳,有一股刺目的妖娆,看着看着,恍惚中会有昨日的生活片段重现,菊花用它无言的怒放圆了她思念的梦,一点点修复着她断裂的情缘。
菊花终有一天会落败的,满地的落蕊会重新捡拾她的哀伤。菊花在她终日的注视下似乎有了灵性,在她陷入沉思的时候,会在微风的轻拂下微微散发出阵阵香味,似乎撒播着丈夫无言的叮嘱:“坚强,你一定要坚强!”于是她睡着了。梦里有一条铺满金黄色菊蕊的林间小路,一直通向丈夫那个温暖的小茅屋,门前,丈夫一脸灿烂地召唤着她,喜极而泣的她飞奔过去,一把抱住丈夫再也不愿放开……
一梦醒来,泪未干,心愈冷,走与留的选择仍然纠缠着她脆弱的神经。无论如何,也要等菊花落败,丈夫百日之后再作决定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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