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后,记者曾采访到一位有幸从纳粹的集中营里存活下来的犹太人,想让他就其在集中营里的遭遇谈上一谈。犹太人摇摇头说,还是不要再提那些事了。虽然记者再三恳求,最终那位犹太人对他在集中营里的境况仍是只字未提。
记得一句电视台词是:不要试着忘记,也不要试着想起。相信人的本能是不会让我们在一次重创后,再去重复那种伤痛而不去避免的。所以痛定思痛,做些重揭伤疤的蠢事,我看大可不必。
高中,再加上“炼狱”作其修饰词,写此文,自己仿佛是在自揭伤疤了,或者是在伤疤处重新刺上一刀,从而唤起沉淀的旧事,正如鲁迅先生所言“为了忘却的记忆”。总之,自己是有点自虐的倾向了。
而我回忆高中,似乎是另一种心情。犹如和平年代的孩子们争着玩过山车、蹦极,去虚拟的世界里拼拼杀杀,不亦乐乎。
对网络欺骗和不负责任的厌恶,又因为身体不适,最近很少上网写文码字,也很少练武了,而大学对学习的要求又比较低,所以人一下子仿佛闲了很多。这时回味高中生活的种种,自是感慨万千。
我的求学经历颇为坎坷,高中就上了三个。我要说的这个高中是我上的第二个,也是时间最长的一个。
那是一个颇具名气的高中,在河南这种人比猪毛多,好大学比熊猫还少的省份,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而大学里河南学生年龄偏大,基础偏好,亦在情理之中。
就是在这样一个省份,在一个连火车站都没有的县城里,能考出个状元,是个奇迹,也不是偶然。当时社会上流传一句话:进了此学校的大门,就等于尽了大学的门。
慕名而来的学生也自然不少,包括各大城市甚至还有国外的学生。校长家的门槛儿换了又换,也免不了被塌烂的命运。
当然,水涨船高,既是此般“名校”,想进去颇为不易。报名那几天,我曾在校门口亲耳听到有家长因无法给自己的孩子报名而感叹曰:“总不能为这事(上)吊死吧!”
将心比心,这着实让我们做儿女的羞愧难当啊!
我能进入该校学习,自然是托了过硬的关系。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去了自然是顶去了一个名额,另一位学生就失去了进入该校学习的机会,他或她的人生将走上另一个轨道,或者比这个好,或者比这个坏。想来自己没考上好大学,当初还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后来自己也逐渐明白,真正的好学校未必就是那些升学率最高或者名气最大的,而是最适合自己的。
进入学校的大门,首先见到的是校领导及老师的办公楼,俯瞰是支展翼的飞机,左边是一排小卖部及女生宿舍,右边是男生宿舍,男生宿舍的前方是教学楼,办公楼前面是条马路,放眼望去,尽头就是学生餐厅,餐厅左边是操场,右边是老师餐厅。
因为学校出过状元,所以学生餐厅就名之曰:“状元楼”。据说当初把这三个字挂上去时,一些同学颇为不满:人家哈佛出了那么多总统,为什么不叫什么“总统楼”云云。
当然,有意见归有意见,贴上去的字是不会再取下来的。我们的教育资金有限,教育程度有限,这种“俗”无法避免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者大家都玩命的学习,你在那大呼小叫,除了平添生活的乐趣,谁还会真当成一回事,更不会舍去宝贵的时间来和你组成统一战线的。
学校的师资力量也未见得有多好,研究生以上学历的几乎没有,甚至还有些根本就没达到要求的第一学历,这里更多的是一些一般师范大学的毕业生。副校长是有些本领的,英语之强,绝非一个very good所能概括的。郑州的人请他去,他都没走,因其当年教学业绩突出,直接由教师提为副校长。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学校更是比较看重实际能力的。正校长学历并不高,讲起话来常引起大家的哄笑,台上的副校长、党委书记想笑又不好意思,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是增添了一些笑料。不过,我觉得可以在笑声中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这样也就够了。
还有一位退了二线的老校长,是位颇有名望的特级教师,在该校当了二十九年的校长,把学校带了起来。高三期间我还专门去找了他解决了一些心理问题,大学前又和父亲一道看望过他,对其钦佩之至。
学生的整体文化素质是比较高的,整个市的前十名,该学校独占八名。学生以农村来的为主,县市里来的学生比例少些,不过这些学生的成绩大体成两极分化,最上游的和最下游的。也许您会问,这普通的学校,普通的师资力量和学生,怎么与“炼狱”挂上钩,又怎么能出来状元呢。
我想这些都和学校的管理有关,更重要的是由于这种严格的管理,以及成绩至上的潜规则下所形成的一种严肃、良好、竞争达到近乎极致的学习风气。而这种风气,也是每个来学校的家长、学生都深有体会的。
如果是早晨来学校,请务必注意保护好自己的耳朵,面积不太大的学校里,近六千人(只包括高二年级以上的学生,高一的学生另在一所学校)把自己的嘴巴当作喇叭来使。开始学校里是安排晨跑的,后来为了节约学习时间,干脆取消了晨跑,并说,大声朗读就是锻炼身体。我是喜欢默念的,无奈前后左右的学生一个比一个声音高,我也只好提高嗓门压过他们的声音,否则我连自己读的什么都听不到。我还专门买了个保温杯,就是为了早晨润喉,和大家一起大声朗读。上了大学后,大家都嫌我说话声音小,我想都是高中三年耗尽了气力吧。
晚上是有晚自习的,学校要求严格,自习就是自习,是决不允许老师讲课的。此时来学校,校园里静如坟场,鸦雀无声。以前大家形容教室里静,学生专注于学习,往往说静得落一根针都能听到。当时听了,只觉得夸张,其实这种情形,几乎在这里的每间教室都能寻到的。
是的,大家都在比赛,都在争分夺秒的前进。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已是往事。现在,前进得慢了就是退步。
校长有句名言:两眼一睁,开始竞争。此话不虚。大家从早晨醒来起床洗漱到教室,都在争。这样说吧,包括去打水、吃饭,都很好见有人是用走的,一步踩不死一只蚂蚁的散漫型更是大家所鄙视摒弃的,统统用跑的,一路小跑。有时吃饭急得嘴里烧泡子更是常有的事。
冬日里大家恋床,有个别迟到现象出现。班主任来寝室督查,见一小子仍在酣睡,他一个箭步上去,抓住被子一下甩到一边,不容置疑地说:“三分钟到教室”。结果足足五分钟的路程,他从起床到坐在教室打开书本念书,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可见平日里的训练还是相当有速的。
竞争就意味着残酷,就意味着麻木不仁。记得高一那年,由于自己水土不服,营养跟不上,常流鼻血,晚自习那次流了很多鼻血,我头晕晕的。不过从出去到回来,不会有学生或老师问问你的死活,大家都在忙着学习。更何况,每个桌上的几十本书堆积如山,放眼望去,只见书本堆上面浮着几撮头发,不见人脸。根据物理中光线可逆原理,你看不到别人,别人也是看不到你的。跟了我们两年的班主任,在高三那年因劳累过度得了心脏病。每个班级都有些脑神经衰弱者,有的退了学,与该校缘尽,有的捱到毕业,结果未见得多好。
这都是竞争所显出的残酷,有这种风气和学校的管理是有很大关系的,我上面说过,成绩至上是浅规则,更是总规则。
班级与班级里的学生是不能随便调的,因为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每个班的平均成绩相差仅在小数点后两位,而老师的奖金,甚至有些成绩好的学生,把人格的尊严都按成绩排。由于学生多,空间小,考试时学生密度又不能像平时那么紧凑,所以考试时,成绩差的同学,对不起,你得搬着自己的桌椅去餐厅,去实验室考试;再差的,更对不起,你就得呆在外面,风餐露宿着考吧。好像是老舍说的,“考而不死是为神。”
由于进学校时没有成绩,这些我都是尝试过的,那种滋味儿颇不好受,至于他人目光,更不必详表了。
恋爱,更是明令禁止的,甚至男女同行,行为暧昧者也是决不允许的,更别说牵手打波了。晚自习下课两个人呆在黑暗的角落,被校方抓到了,非枪毙两次不可。当然也有以身试法的,点名批评,发布公告,让你颜面扫地,绝不留情。
打架,自然也是不行的。但在这种学校里着实压抑,除了个别学生在半夜把石头块儿往餐厅旁边的大棚上扔外,打架就成了最好的发泄方式。我有个室友很牛叉,打了别人一顿也就罢了,还打了二回,打得别人不敢来上学。后来人家来了学校,他却要卷铺盖走人了。大家能来这所学校不容易,努力拼了多少年,或是家里花了很多钱才来到这里的,所以有些人高马大的学生就算挨了打,亦不言语更不还手,就怕挨了学校处分,辜负了父母大人的一片心意啊。
还有一件事我想说的是,几乎每位学生都有一把手电筒,晚上偷着学习。还有个别早晨三四点钟就悄悄爬起来去寝室管理员的宿舍学习,因为那里的灯是通宵不灭的。我有幸几次碰到我们学校第一名的同学,可他不顾一旁睡觉的管理员,大声给旁边的同学讲题,着实让我有些看不下去。成绩至上,是最好的解释。
快毕业那年,学校被评为省级重点中学,期间学校要拍照录像交给上面的领导,还要应付上面的检查。就让大家把书都给藏起来,桌子上放的书不能超过五本,一下减为平时的五分之一;多余的学生呢,当然也是有办法的——除了成绩在前四十名的学生,其他的统统放假,学校还专门为其中一个班级搞了套崭新的校服,用于拍照和录像。后来校方还专门开了会,给大家做思想工作,让大家想开些。
这些事情即使现在想来,也让人颇感心痛。
学校里还有些奇人异事,这里就不谈了。也许日后凋零心血来潮,写篇关于此高中的长篇小说再详细谈吧。如果写,自然是以那朦胧青涩的爱情为主线,结局自然也该是悲剧吧。
只是现在想起以往的高中生活,也是很留恋的,毕竟整体累垮了,也总比整体堕落得好吧。
-全文完-
▷ 进入半凋零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