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阳若，直到现在我还是会做着这样的梦。

梦里，有大片大片的杜鹃花。

我们背靠着背吹着泡泡，那样的无忧无虑

那时，有天空，有白云，还有温暖的阳光，没有忧伤。

[一]

艾小可是在十岁那年遇上阳若的，说是遇上，倒不如说是阳若找到她的家更加贴切些。直到现在，艾小可还记得那天的天空，阴晴不定。

喂，你是不是艾小可？有人从后面抓住艾小可的手，转身，竟是一个灰头灰脸的家伙，可他依旧好看，深邃的眸子比夜空的星星还要璀璨还要耀眼。

艾小可着实愣在了原地，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

你要不要怕，我只是想见见你爸爸。他说，似是有意无意的用手拍了拍她的头。

他不在家呢。艾小可小声的说。

怎样才能找到他呢？

……　……

我妈快死了，她只想见见他。他扭过头，她真的只想见见我爸。

艾小可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他转身，然后消失。

才多大，竟把死说的那样的轻松？

[二]

很快地，艾小可就又见到他了。

因为第二天，艾小可看见妈妈牵着他的手站在了她面前。

小可，这是阳若，从今天开始他要跟我们一起生活，他比你大一岁，你以后就叫他哥哥吧。

他只是低着头，不说一句话，两支脚因为不安不停的在地上划着圈。

凭空多了个哥哥，而且还是个乡下小子，没有谁会高兴。

夜里，艾小可常常能听到嘤嘤的哭泣声，原先艾小可以为是外面的野猫。但夜夜如此，艾小可开始留意，是阳若在偷偷的在哭呢！

还是个男生呢，居然是个爱哭鬼。她想。

由此，对他的不满，不觉得上升了很多。

在学校里不要跟我说话，也不要叫我的名字。出门后艾小可跟阳若说。而阳若也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

快到学校的时候，艾小可总是会故意的进一家奶茶铺，以此错开跟阳若一同进校的时间。而阳若亦是乖巧的孩子，在学校里也从没主动跟艾小可说半句话，尽管阳若的班级就在隔壁。

虽然只是上小学，艾小可却已经开始学画画了。

所以放学后，阳若总是静静地坐在奶茶铺里等着艾小可。这是他们之间唯一一个联系。

毕竟一个女孩子太晚回家，总是让人担心。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们初中毕业。

当然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艾小可觉得这样就挺好。

[三]

高中，阳若考到了离家很远的一所全寄宿的私立高中。假期很多，阳若却很少回来。有时候打电话回来，也只是短短的跟妈妈说几句话就会挂掉。

艾小可的高中离家很近，她不想离妈妈太远，尤其，当她偶然间翻到那张病历的时候。

没有阳若在家，艾小可觉得生活似乎又恢复到以前温馨的生活了。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她开始发现，妈妈流泪的次数徒然间增多了。她想，妈妈也许是真的想爸爸了。

其实自从妈妈领着瘦小的阳若回来的那天，艾小可就没见到爸爸了。虽然妈妈不止一次地告诉他，爸爸只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必须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可却没理由一个电话一封信都没有。

十六岁的艾小可开始渐渐明白一些事情。比如阳若又比如妈妈的眼泪。

周末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妈妈把艾小可叫到床边，让她打开其中一个皮箱，是一架崭新的小提琴。握着她的手说，小可，你明天去一下阳若的学校，把这个交给她。

艾小可渐渐想起，初中毕业典礼当天，阳若望着对面乐器店里的一架小提琴盯了很久。

不过只是要靠别人养活的孩子，哪还敢有过多的奢求。

艾小可看着躺在床上不停咳嗽的妈妈，心也竟柔软了许多。点了点头。

她想，妈妈是真的喜欢那个孩子。尽管那个孩子并非她所生。

艾小可一直是个孝顺听话的孩子。她不想妈妈太伤心。

毕竟她的病已经不清了。

艾小可打开附在小提琴上的卡片，上面赫然的“生日快乐”几个大字恁是灼灼的，像是要刺疼了眼。

[四]

到传达室的时候，艾小可本想把东西直接交给传达室的大爷然后走掉的。可传达室的大爷还是拦住了她。一边拿起角落的电话一边说，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你亲手交给他比较好吧。

十分钟后，有个人影渐渐向传达室靠拢，近看，艾小可才看清他的样子。虽然只是几个月不见，阳若却也长高了不少。容貌也渐渐变的清秀起来。

艾小可什么也没说，直接把小提琴仍到他身上，然后转身。

小可。艾小可听见身后阳若的声音，这是他第一叫她的名字。

妈让我给你送来的。继续往车站那走去的艾小忽然转身，靠近阳若。手重重的锤在他的胸前。这拳算是我带妈妈给你的。妈妈最近身体很不好。他一定很想看见你。我想。

然后头也不回的艾小可，加快了脚步，刚好赶上车，透过窗户的缝隙，艾小可看到阳若还是那样愣愣地站在原地。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放肆地在空中飘荡。

[五]

辗转一个小时后，回到家的艾小可赫然发现妈妈就那样躺在地上，艾小可有点慌，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门被扭来了。艾小可就那样看到了阳若站在那里。

阳若赶快走过来，利索的背起妈妈，说，小可，快打120。艾小可手颤抖的拿起话筒，正要打的时候，阳若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算了，现在也没时间了。还是快点送妈妈去医院要紧。

一路上艾小可都在盯着阳若瞧。他的表情，又严肃又认真。

这是艾小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阳若，忽然就觉得他没那么讨厌了。她很难想像，如果那时候不是阳若的突然出现，后果会有多严重。

谁是杨秀珍的亲属？从急诊室里走出来一个戴着眼睛的医生问。

她是我妈妈，这是我妹妹。阳若冲上去。

在这里签个字，她的情况很危险，我们必须马上为她做手术。医生递过来一份同意书。阳若想都没想就签了字。

艾小可第一次听她叫妈妈，第一次他说她是他的妹妹。也许一直以来，他们一直都是他的亲人，唯有艾小可排斥着。

[六]

2000年的冬天，苏城的冬天，似乎也特别的冷。而那个冬天，妈妈始终还是没熬过。艾小可想起妈妈说来年要带他们去看杜鹃花。

春天的时候，阳若变卖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连同房子。他说要带艾小可回麦城。他告诉她，在麦城开好看的杜鹃花，而且在那里有他的奶奶，她会照顾艾小可。

艾小可问，那你呢？

我要去赚钱。阳若还是低着头。

我不要你养，我自己会养活我自己。

在火车上，艾小可一直没跟阳若说半句话。

麦城真是个温暖的地方，虽然才三月的天气。阳若果然没骗她，一下火车，艾小可就立刻看见了一大片花海。花海的尽头走过来一个老人。

老人走过来，握着艾小可的手，皱纹已经爬满了她的脸。艾小可看见她笑，听见她说，小可？你是小可吧？我是奶奶。我来接你了。

不知为什么，艾小可突然就很想哭。她突然就想起妈妈，妈妈当初去接阳若的时候一定也说过同样的话。

她一定说，阳若，阳若，我是妈妈，我来接你了。

空旷的尽头，艾小可就那样抱着面前的老人，哭的像个孩子。

身后有火车的鸣声。

[七]

很快，阳若就给艾小可联系好了学校，他希望艾小可继续上学，或者说继续画画。那是她的梦想。而阳若自己，却退了学，在一家宾馆里拉小提琴。这是艾小可后来才知道的。

日子过的很快，艾小可都快忘了没有妈妈的悲伤。

高三选志愿的时候，正好碰见中央美术学院在招生。艾小可走过去。负责人告诉她可以带上她的画直接去见他们美术系的主任。并好心的给了她一张名片。

艾小可雀跃地打电话过去，约定了时间。拿好东西就出发。

那是家外表装修很辉煌里面装潢精致的宾馆。艾小可早早的就坐在那里等。心情由于兴奋而过度的紧张。如果成功就可以改善她跟阳若的生活。因为他们告诉艾小可，他们这次招的是特招生，除了每年会有奖学金补贴外，还可以艺术团的画展。

艾小可又看了看名片：中央美术学院艺术系系主任　顾泉。

然后艾小可就看见一个人向她走过来，那是个英俊并且干净的男人，他戴着镶金的眼镜。你好，我是顾泉。

您好。我是艾小可。她紧张的忘记了伸出手。只是笨拙的笑着。

顾泉还是笑着。先放松一下吧。这里有个很不错的小提琴手。只可惜不是学生。

艾小可看见他做了个手势，然后悠扬的琴声就响了起来。艾小可顺着琴声望去。然后就傻了眼。拉琴的人长着跟阳若一样的脸。可她从来没听说过阳若还有另一个兄弟。

艾小可的眼里湿润了。眼里有愤怒，有惊喜，还有哀伤。

曲终，艾小可拿出自己的画递给顾泉。

那是前不久艾小可才画的。

画上尽是开的鲜艳的杜鹃花，只在画的角落，静静坐着两个人，表情唯美。

可以告诉我这两个人的故事吗？

女孩叫艾小可，男孩叫阳若。女孩是我，男孩是他，我唯一的哥哥。艾小可用手指着台上继续拉琴的人。

这副画我留下了。很高兴认识你，还有他。真的。顾泉伸出手。这次，艾小可没有退缩，大方的伸出了手。

[八]

7月的时候，艾小可收到了中央美术学院的入学通知书，随行的还有顾泉的信。

大学的日子，别人忙着恋爱，只有艾小可，忙着画画。在大学里，艾小可没有朋友。唯一的朋友，只有顾泉。大把大把的时间里，艾小可都把自己关在画室里。

就在那个黄昏，艾小可撞见了莫白。真的是撞见的。

捧着画夹的艾小可，转角处，莽撞的莫白就那样冲了出来。

后来每每回忆起这一幕，莫白都笑的眼泪流出来。

像所有俗套的情节一样，艾小可开始恋爱。她开始吃很辣很辣的川菜。而莫白只在一旁傻傻的笑着。要有多幸福就有多幸福。

可幸福总是有期限的，艾小可一时也想不起是谁说的。

艾小可只是微微记得那天，画展顺利结束，她的画受到好评。她准备晚上就找莫白好好庆祝一下。

她真的是这样想着。

下楼的时候，艾小可不小心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站起来，艾小可就看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站在她面前。艾小可看着她走过来，突然就面目狰狞起来。

怎么可以有人表情变化的这么快。她想。

然后艾小可就感觉头发被使劲的抓起。疼的她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痛的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好不容易睁开，艾小可就瞄见了远处的莫可。他的表情那么冷漠。艾小可觉得心都快碎了，然后听见了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声音。

[九]

艾小可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医院。不停的有护士医生在她身边转。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自己会在医院。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在酒吧的。

忽然，艾小可的瞳孔睁的老大老大，她还记得阳若的吼声。

艾小可去找莫白，她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无顾的就会有人来找她的麻烦。如果莫白给她一个解释，她会听的，她会信。真的。

但莫白只是跪在她面前，他只是哭。

艾小可什么也没说，就走掉了。

晚上，艾小可去酒吧。那是她第二次去酒吧。在妈妈去世的那天她去过。没喝一滴酒的艾小可被阳若拉了出来。

可这一次，艾小可真的是想喝酒了，想醉了。

这样就受不了了？还艺术家呢？哈哈哈哈……。艾小可转过头，就看见了那个女人，哪天狠狠拉扯她头发的女人。

艾小可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酒深深地就泼在了她的脸上。看着那张狰狞的脸，艾小可突然觉得痛快起来。

然后一群人走过来，有拉她头发的，有扯她衣服的，有掐着她脖子的。艾小可渐渐支撑不住，整个人倒在那里，任由那些拳脚落在身上。

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肯给我幸福？

阳若来后。妈妈就只喜欢他

莫白也是……

为什么？

艾小可哭着哭着，透过人群，在一个角落，就看见了喝酒的莫白。

打累了，人群自然也散了。

艾小可觉得眼泪也没有了，心也死了。她拿起身边破碎的酒瓶，朝莫白走去。鲜红的血液就那样顺着她的指间滴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艾小可看着莫白的身体躺下去。

又有一群人围了上来，他们个个都拿着利器。艾小可一点也不害怕，意识失去前，她又看到了那块大片大片的杜鹃花，妈妈微笑地朝她招着手。

[十]

顾泉来看艾小可，把一束杜鹃花插在花瓶里。静静的坐在那里，没说一句话。良久后，他终于开口了。

还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不是应该死了吗。

在那些利器落下来的时候，阳若冲了进去。然后警察就赶到了。莫白也没死。只是残废了一支手。

阳若呢？

他的伤势比较重，身上被砍了十几刀，现在还昏迷着。医生说，他还活着，真是个奇迹。

是吗？

艾小可撑起身体，走下床。顾泉扶着她。

病房里阳若安静的躺着。艾小可走进去，把脸靠在阳若的脸上。她的嗓子已经沙哑。哥哥，哥哥。

这声哥哥，你一定等了很多年了吧。此时的艾小可哭的像个孩子。顾泉走过来，扶着她的肩。

[尾声]

艾小可康复后，警察找到她，只是找她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顾泉说，莫白没有上诉，他跟警察说那是个意外。而你才是受害者。

三年后，顾泉娶了艾小可。

婚礼上，艾小可见到莫白，奇怪的是，艾小可已经没有恨了。她走进他，轻轻的抱着莫白。

而莫白，哭的像个孩子。远处的杜鹃花刺疼了他的眼。

对不起。对不起。他说。

哥，你看见了吗？那成片的杜鹃花。

麦城尽头的花海旁边，有个少年在微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