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

莫生是在大二那年冬天决定离开苏城去北京的。

莫生还记得那个时候的苏城，下了很厚很厚的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

那年，莫生二十一岁。

十二个小时的车程，并不是段短暂的距离。莫生就那样看着身后的苏城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到，莫生的眼泪才开始掉下来。

火车到北京的时候，已是深夜。

莫生合上手中的书，走下站，心突然就变的格外沉重起来。

拿起的手机里，有很多个未接电话，来电显示都是一个人的名字：小丁。

走出站的时候，莫生的手机又规律地响了起来，莫生没去管。抬头望着天空，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心突然就紧了起来。

[一]

莫生是在十岁那年遇见卡卡的。

那个时候的莫生是刚刚寄宿在孤儿院的冷漠男孩。没有一个朋友。孤独的过着每一天。

那个黄昏，瘦小的莫生沿着成排成排的杨柳一直走一直走，就那样就看见缩在墙角打着哆嗦的卡卡了。莫生走过去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到她身上，说，这样就不冷了。莫生继续往前走，突然又跑过来，从兜里掏出几个硬币，塞进她发抖的手上，直到那只手渐渐握成拳头，莫生才松手。

远远地，莫生又回头，我是莫生。你是谁？

莫生看见她颤抖的小手举过头，指了指头发上那个暗红的发卡。

卡卡。莫生突然喊。然后莫生就看见她微微的笑着。

很多年后，莫生每当想起那个片断，心就生疼生疼的。却也说不出为什么。那个黄昏短暂的邂逅，一不小心就温暖了莫生的心，被莫生固执地记挂了许多年。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遗留在莫生记忆里的，除了那个暗红的发卡，还有那个微笑。个黄昏的浅浅一笑，却像是在心里扎了跟的野草一样疯长着，直到长成沧海一粟。

[二]

高中时的莫生，渐渐场成清秀干净的男生，只是依旧沉默。而小丁不同，他总是活跃的，他的额头总是漂染着几根黄色的头发。这让莫生觉得很刺眼。

小丁是莫生同母异父的弟弟。

莫生还是不上课。莫生看着教导主任的脸一次比一次难看。最后变成酱绿酱绿的。

长久地，莫生总是一个人躺在天台上，静静地看着天空，风吹起他零碎的头发，披盖在他脸上，遮住了他的双眼。然后莫生就感觉眼泪要流出来了。

那天，莫生早早地回了家。可对莫生来说，那仅仅是可以提供他住的地方，有人可以给他大把大把的钞票。为什么不呢？十七岁的莫生，唯一紧紧握住的，不是亲情，而是金钱。

经过母亲房门的时候，莫生隐约就听见了母亲的咳嗽，夹杂着微微的哭泣。莫生的心有那么一瞬间的收缩，但很快又立刻地僵硬起来。

[三]

小丁终于打了莫生。为了母亲的不平。

红肿着脸的莫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沿着街灯一直走，一直走，然后就走进了一家化店。里面竟是满满的百合花，雪白雪白的，有点刺眼。莫生微微闭起眼。睁开的时候，就看见了她。莫生看见她用手指了指他脸上的伤，然后拉着他坐了下来，利索地从柜台前拿出一个医药箱，仔细的给他擦起伤来。莫生什么也没说，可眼泪却流了下来。安静的莫生，沉默的莫生，第一次在这个女子面前哭的像个孩子。

黑暗中，莫生又看见了他的微笑，像及了七年前那个黄昏里那一窝浅笑。莫生的心又一次紧紧的缩在了一起。

卡卡，卡卡，莫生抱着她，泪水顺着他的眼角往下滑，一直滑到他的手心里。

窗外的树“咯吱咯吱”地响，然后莫生就醒了，他听见浴室里滴水的声音，那么清澈地就滴进了他的心里，然后碎成一片一片的。

莫生披了衣服，就走了出去。

莫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然后莫生就想起了七年前那个瞬间。

小小的莫生就那样看着母亲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被另一个男人拥进一辆闪亮的轿车里，然后小时。莫生的手被父亲捏的生疼生疼的。

一年里，莫生看着这个叫父亲的男人渐渐苍老甚至死去，莫生都没有流一滴泪。那些曾有的温暖都已经被那个女人离去的背景剥离的远远了。

[四]

一直思考的莫生，真的完全没听见身后的警报声。直到手机响起。

医院里，莫生看到苍白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这里。莫生只是觉得她该好好的待在花店里，甚至该好好地呵护那些纯白的百合。

莫生的思绪终于开始混乱起来。

莫生。莫生抬起头就看见了同样脸色惨白的母亲和一旁的小丁。莫生还是不说话，低着头看着脚下。

卡卡呢，我认识她的那一年，她就已经开了一家花店了。明明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明明是个不会开口说话的孩子。却一直笑着，笑这迎接每一个顾客。那样坚强的孩子，一定也不希望你这样吧。

母亲轻轻摸了摸莫生的手，然后走了出去。

透过玻璃窗，莫生又一次看了看母亲的身影，那样单薄那样瘦弱。不过还好，他还有小丁，不是吗？这样想的时候，莫生就突然笑了起来。

莫生走进病房，躺在病床上的卡卡，安详的像个天使，即使尚在昏迷中。他握起她的手。卡卡，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呢，很小很小的时候，十岁那年，曾经碰见过一个小女孩，我看见她缩在墙角很冷很冷的样子，我给她我自己的外套和一些硬币，甚至不能算是钱的硬币。结果回去的那天被保育员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可却并不觉得有多辛苦，心里却觉得暖暖的。我还记得我问她名字的时候，她只是用手指了指头上暗红的发卡。卡卡。我一直固执地想念了她那么多年，却一直没找到她。可是心里却又害怕，如果真的找到她，该拿什么面孔去见她呢？然后我还是见到她了。我看见她的微笑，还是会觉得暖暖的。只是，为什么卡卡还是会不见了呢？

莫生觉得自己的手就那样颤抖了一下，泪水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五]

十一岁那年，莫生终于见到那个抛弃了自己和父亲的女人，莫生就那样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泪流满面。

莫生，跟我回家吧。

莫生没有反抗，他需要好的生活条件，甚至需要好好照顾卡卡足够多的金钱，而这些，面前的这个女人，可以给他，只要他好好跟他回家。

而这些，沉睡中的卡卡，永远也不会知道。

[六]

大学时的莫生，异常的成熟并稳重起来。谁也想不到，当年那个问题少年竟会考上苏城的重点医学院。

莫生望着窗外，北京的夜晚，真是格外的寒冷。只是，卡卡，你到现在还会觉得冷吗？有没有暖你的手心呢？

小丁是在郊外的墓园里找到昏迷的莫生的。

墓碑上什么也没有，只是在墓碑的周围竟是开满的百合花。花香扑进小丁的鼻孔里，然后小丁就感觉有什么进了眼里，睁不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