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记忆的某方，是你浅笑和悲伤

曾经带你回到过去彼岸

可今天你走了，去了另一个某方

可我还在原地流浪

遇到阿绿我刚刚结束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第一次听《某方》是在我们的小屋里。我说我喜欢略带沙哑或磁性的男性嗓音，阿绿不说话，嘴角浅浅地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音乐在房间里流淌，夜色妩媚。

我们两个各抱着一个靠垫蜷在屋角，阿绿选择一个明亮的鹅黄色靠垫，一角挂着一个中国结，很中式的风格。阿绿说，这叫温暖自己。阿绿的神色跟怀里的靠垫形成鲜明的反差，静静的，淡淡的。烟夹在修长的指间，很妖娆的样子，闪着一点红光，慢慢燃烧，慢慢熄灭。

阿绿是我见到的最冷漠最落寂的女子，瘦瘦高高，深深的眼窝象一潭水，掉进去就上不了岸。我不知道这落寂背后的故事，阿绿不说，我也不问。

我跟阿绿的生活被我称为：两个女人的同居时代。跟阿绿的相识缘于某论坛，在这个网络泛滥的年代，两个女人的网事，从见面到成为好友不得不说是个传奇。

阿绿说，我们之间有太多的相似。有相差无几有点尴尬的年纪，有一份能养得起自己的工作，有着大抵相投的小资情绪，喜欢咖啡红酒还有茶，喜欢忧郁的歌声，喜欢中国风，喜欢寂寞。

阿绿的卧室在我的隔壁，一个只有午后才能射得进阳光的房间，搬来的时候阿绿拖着一个很大很大的箱子。我说，阿绿，那个阳面的房间你住吧。

不，午后的阳光才让我觉得温暖。

而事实上，后来的日子我发现，阿绿的房间总是拉着厚厚的窗帘，房间里充斥着让记忆发酵的味道。

我常常惊诧于阿绿的惊艳，其实阿绿并不是那种齿白唇红，有沉鱼落燕之貌的女子，可是皱眉回眸间不经意流出的媚或者不屑一顾的颓废让人眷恋，象颈上挂着的玉坠，温润怕碎。

我想，这样的颓废是凝练和沉淀出来的，岁月、男人、爱情和其他。

我们象这个城市中的很多人一样，过朝九晚五的生活。白天衣着光鲜地出门，晚上我会沿着河边一路走回来。天气凉的时候手上抱着一杯热饮，从来不喝，只是需要被温暖的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茶，沸腾的开水倒进透明的杯子，看着一片片叶子慢慢绽放慢慢沉入杯底，象自己上下尘浮的心事，一股青涩的茶香在舌尖流淌，暖暖的。

认识李昊在他的碧茗轩，位于一个僻静的巷子里，至今我也不记不清那天我是怎么拐进那条巷子的。　“碧茗轩”三个大字苍劲有力，在阳光下分外耀眼，走进去古香古色的铺子，不大，空气里流动着茶香。一排排货架上，摆放着各种茶叶，各式的茶具，一尘不染。

屋子的一角摆放一套根雕茶桌，花鸟刻得栩栩如生活色生香，足以看出主人的品味。一个男子正在泡茶。

“尝尝店里刚到的新茶，上好的碧螺春。”

“这茶贵在品，在品中求得清静，安逸，抒发情怀，愉悦心情。”

一杯茶，晶莹剔透，缓缓地流进胃里。很温暖。

我跟主人有意无意地聊着，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在杯盏之间，静静地流走。

茶香温暖了我好久，后来，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时候，我常常拐进那条巷子。

久了，竟成了习惯。

每次，我跟阿绿提到茶提到李昊时，阿绿总是浅浅地似笑非笑，这样的笑似乎纯粹通透却又意味深长。

阿绿，你这招牌式的笑会迷死人的，我是男人，任什么都不要也要娶你。

李昊，碧茗轩的主人，有着跟年纪不相符的沉静。茶香也怕巷子深，可能是位置偏，每次过去见不到多少顾客。偶尔我会帮李昊擦拭茶具，一件件各式茶具泥的、陶的、瓷的、铜的、锡的拿在手里件件贴心。李昊会用茶道来犒劳我，“沐浴瓯杯”“飞撤甘霖”“雨涨秋池”，招招式式活灵活现，泥的陶的茶壶茶杯在指间灵动起来，经热水浸润过的茶杯犹如珍宝般光彩夺目。

仿佛品的不是茶，是一幅美景，是某个片段，是另一番滋味。

李昊爱茶的男子，我不知道在这个喧嚣的时代，李昊怎么守住自己那片宁静？依旧是品茶、闲聊或者随心翻一本手边的书，我有大段大段的时间留在碧茗轩，偶尔抬头看眼李昊，彼此相视一笑，温暖在流动。

（二）世时荒芜长孤独

昙花痛　你掠过我眼中

昙花疯　我跌在你胸口

相依为命的空　在隐隐捉弄

阿绿行色匆匆的，习惯晚归。

从碧茗轩回来天色已晚，打开房门意外发现阿绿斜斜地倚在窗口，眼神空洞，脚边一支红酒已经见底。

“林，抱我，冷。”

阿绿脸色绯红，送她进房间的时候，我看见她的浴室里有一盆好看的昙花，缺少阳光却也枝繁叶茂地生长着。

敷了热毛巾放在阿绿的额头，看着熟睡中的阿绿，一副让人心疼的模样，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别走，峰，别走”

我刚要起身离开，听见阿绿在呓语，眼角分明有泪滚落。峰，峰是谁？

接下来的日子，象流水一样，爱或者不爱分分合合的故事每天在人与人之间上演。我还象往常一样上班、下班或者去碧茗轩坐坐。

只是阿绿回来得很早，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哭泣的声音传出来。

拉开门，我呆住了。阿绿穿着纯白的睡衣，睫毛卷卷的涂着紫色的眼影，眼影随着眼泪化开鬼魅的样子。坐在浴室的洗漱台上，正用烟头烫昙花的叶子，脸上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密密麻麻的烫痕触目惊心，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烟草呛人的味道。

“阿绿，阿绿。”

“我爱峰，我很爱他，他不要我了，他要跟别的女人结婚，他说他的女朋友怀孕了。”

“可是，可是我也怀孕了，我也怀了峰的孩子。”

“林，告诉我，我该怎么做？”阿绿拼命地摇着我的肩膀。

“昙花，峰送我的。他说，昙花开的时候，他就娶我。”

昙花会痛，昙花会疯。

几天后的傍晚在阿绿的房间里我见到了那个叫峰的男人，因为阿绿我对这个貌似英俊的男人不屑一顾。阿绿靠在峰的怀里，眼里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柔情，再坚强再冷漠的女人遭遇爱情的时候都无法辩明方向。我冷冷地看了一眼这个男人，转身出去了。当我再回来的时候，我发现阿绿一个人在房间里。

“你的峰呢？”

“走了。”

“走了？他不陪你。”

“他不会回来了，他明天结婚。”

“结婚？那你怎么办?你的孩子怎么办？”

“做掉，明天我去做掉。”

阿绿的平静让我吃惊，眼里一滴泪都没有，好象那些那些统统与她无关。

“我陪你去医院，等我，明天我请假。”

当我回到家时，我发现阿绿的房间里空无一人，阿绿走了，只留下浴室里那盆昙花，昙花被修剪过，花盆下面压着一封信。

“林，亲爱。

我走了，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去哪，我不知道，没有终点。林，跟你在一起亲人般的感觉，让我无比依恋。我是渴望温暖的人，却又惧怕被温暖。

或许，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温暖。

童年，留在我记忆里的永远是父母亲无休止的争吵，家里的杯子、碗、玻璃窗就没有完整的。

我害怕那些破碎的声响。

在一个暴雨的夜里，妈妈把我从被子里拉起来，我们离开了那里。

妈妈带着我跟另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一个猥琐的男人，一年、两年、好几年过去了。或许暴雨留给我的记忆就是残缺的，又是一个暴雨的夜里，我睡意正浓，那个被我称为继父的男人，掀开我的被子。我哭着喊着叫他爸爸，求他放过我。可是，暴雨中我的哭声不过是砸在窗上一个雨点，那一刻，我不知道我的妈妈在哪。

黑暗中，我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我朝那个男人狠狠地砸过去。我听见那个男人大叫着从床上滚落到地上，血，有血从脸上流下来。林，你能想象出来吗？在那个夜里，那个男人狰狞的脸象花一样，留在我的记忆里。

我光着脚，跑到街上，我根本不知道我还能去哪。

后来，我到了广州，白天上学晚上在酒吧里唱歌。象个幽灵，没人知道我从哪来，没人知道我是谁。

我一直用漂流用惴惴不安来形容我的生活，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老天让我这样的活着？我不敢在一个地方久留，总怕某天那张满是血痕的脸出现在我眼前。从广州到武汉到这里，我辗转走了几个地方。遇到峰我以为峰会给我安定的生活，我幻想着能跟峰快乐幸福地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象其他人一样奋斗，可是，可是最终生活跟我开个天大的玩笑，我还是仓惶而逃。

林，我对生活的要求高么？

峰是我的劫，我没能坚守我的城堡，做了爱情的逃兵。此刻，我在苍凉中行走，没有终点。

我用一种安定的心情告别这里，只是林，我会记得你，一直。昙花喜欢就养着，不喜欢就丢掉。

还有，提到李昊的时候我看见你眼里闪着亮光，别错过。”

整篇文字阿绿没说祝我幸福，也许幸福这个字眼太炫目让人觉得不真实，平实的叙述中我无法更深地体会这文字背后的凄凉和无助，上帝让这个女孩子过早地知道了什么叫满目苍夷。我突然很后悔，阿绿在的日子我们没能很好地走近彼此。时间的磨砺之后我们的内心越发地象不透风的岩石，偶尔闪亮也不过是恍惚的温暖，并不能带来救赎。

我常在夜里，听那首哀怨的《昙花痛》，听着听着会流泪。我不相信阿绿是拒绝温暖的孩子，所以，我每天坚持打扫阿绿的房间，拉开厚重的窗帘让阳光射进来，精心地照顾着阿绿留下来的昙花，浇水、施肥，象是希望，日子久了，竟也长出新叶。

阿绿，我相信，你会回来。

（三）昆明转身湖水换成泪

我欲把心寄给春,再暖一回

去年藏的柳絮己珍贵

趁思念不备把冰融成泪

阿绿走了生活发生着不咸不淡的变化，我常会觉得疲惫不堪，常会对现实产生绝望，然后又不断鼓励自己微笑着坚强起来，然后，于某一个瞬间，又绝望。我也开始试着给幸福下定义，却找不到答案，总是以失败告终，就象那场自以为是刻骨铭心的爱恋，终究还是随着季节的飞花飘扬散去。

是我把幸福弄丢了，还是幸福压根就没出现过？或者，幸福原本就是虚无的，以某种漂浮的姿态出现。

我还是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白天衣着光鲜地出门，晚上我会沿着河边一路走回来。天气凉的时候手上抱着一杯热饮，从来不喝，只是需要被温暖的感觉。

走进碧茗轩差不多半年之后，拐进巷口远远地就看见李昊在门口张望，屋子里架子上空空的，各种茶叶茶具捆好了整齐地码在地板上。

“要搬家么？”

“我要回家了，还好没让我带着遗憾离开，我以为在我走之前见不到你了。”

“家在哪？好好的怎么要走？”

“昆明，在这里碧茗轩的生意不太好，家里的碧茗轩做得更大，这两年爸爸身体不好，我该回去了。”

“林，我没想到你喜欢茶，现在喜欢茶的女孩子远没有喜欢咖啡的多。”

“阿绿走了，现在你也要走了，好象一下子我的世界空了，我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李昊扶住我的肩。“林，别哭，阿绿想你，我也想你，我们一直在。昆明到这三个小时的飞机，想了你来，或者我来看你。”

“昆明，四季如花，你来，我给你泡陈年的普洱。林，记住，我会等。”

“林，我要走了，抱下。”

李昊回昆明了，临走时给我一个轻轻的拥抱。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我的眼神变得温暖，也许是我在故意躲开。跟李昊我始终保持着一个距离，我发现那个背信弃义的男子一直占据着我心里最深刻的位置，生活就这么万般纠结地进行着，理不清头绪。

李昊每天会发来短信，说正义路更漂亮了，说他爬了西山，说他在翠湖边上看红嘴鸥，说店里来的某个顾客很象我。偶尔，李昊会打来电话，电话里聊着无关紧要的话象从前一样，偶尔，还会寄来碧螺春，精美的盒子上写着想我。

用沸水泡茶，看着那些卷曲的叶子在水里慢慢舒展慢慢沉入杯底，淡淡的茶香便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我已经习惯了用手指说话，灵魂的深入浅出，看着屏幕上一行行没有温度的文字，我不知道如何去获取安定。或许恋上已是一种方式，或许只是想要离灵魂近些更近些。指尖敲下某段文字的时候，仿佛已趋于平静，阿绿、李昊，爱或者不爱，一切只若初见。

生活是一些片断，一些画面连缀而成的一出戏。突然有种感觉自己于路上苍凉地行走，没有知已，甚至没有路人。这样力透纸背的感悟也许并不适合我，那么适合阿绿么？

那首寂寞的歌我独自吟唱的时候，我的门铃在不屈不挠地响着。

阿绿，一定是阿绿。

林，我回来了，抱抱。

阿绿回来了拖着一个大大的箱子，跟第一次走进这个屋子时一样，只是身体更消瘦了，脸庞被阳光灼伤得通红。

阿绿送我一个转经轮，她从西藏带回来的说能给我带来好运。阿绿说她一直呆在西藏，逛八角街，吃酥油茶，跟当地的藏民一起膜拜玛尼堆，一遍一遍虔诚地暗诵藏经。读过《朝拜梅里》于一个烟雨流转的黄昏，跟着一队驴子向梅里进发，在雨崩村感受面朝雪山，春暖花开。她说，书里写梅里是这样一座雪山：一见就热泪盈眶，就想哭，就想发誓，就想大吼一声，就想大爱一场。她说，那本是一个无比陌生的地方却让她觉得无比亲切，她说行走西藏的日子里她变得很安静很踏实，她想给她熟悉的每一个人发信息，包括我包括她妈妈包括那个她记恨的满脸血痕的男人，她说在可可西里保护区蹲守了两天两夜终于亲眼见到一对藏羚羊交配的过程，那一刻她感动得热泪盈眶，那一刻她开始感觉到活着的真实和生命的崇高。

阿绿在自己絮絮的讲述中昏昏地睡了，神态安详，可我总觉得阿绿这看似安详的背后不那么纯粹有让人不安的隐喻，我无法探究。关于西藏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也许那应该是离天空最近的天堂。

那么昆明呢？

飞机上后弦用冷冷的嗓音演绎一场跟昆明有关的邂逅，阿绿手心冰凉，我感到她的身体在发抖。我紧紧拥住阿绿，她腾出一只手抓了一把标签上注明用于治疗乳腺癌的药片放在嘴里，机上漂亮的空姐满脸笑容正温和地提醒我们系好安全带关闭手机。

关闭手机的前一秒，我按下发送键，我知道李昊会懂。一切的惴惴不安都在飞机离开跑道的那一刻消失得无踪，我用一种安定的心情告别了我的这里和阿绿的过去。飞机始终保持向上的姿势在云层中穿行，我和阿绿同样的远离不同的心境，终究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让我们在某个空间里遇上并且相互依偎。

阿绿，亲爱，别睡。

2008-10-16，凌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