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其实做自由职业者一点也不好玩。
彻底失业后,我开始在网上写小说,很深很深的夜里,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写字台上。打开的窗户一张一合,手中的笔开始慌乱的涂鸦,没有幸福可言。一篇一篇的码到网上,赚取低廉的稿费。
可生存并是件容易忽视的事情。
我终于再次顶着烈日跑人才市场,偶尔也会有好的公司。但总是在人事经理伸手之前就嘎然而止。我不是美丽的女子,亦不是乖巧。人生的经验教我学会狡诈,我毅然选择逃离。
手机响的时候,我看见床头的闹钟正好指向“9”,接起,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好听的嗓音。
我终于决定来这家公司上班,然后我见到了给我打电话的男人,我看见他坐在我对面,斜翘定的嘴角勾划出好看的弧度。
嗨,桃夭,好久不见了。我听见他这样跟我说。
十年,并不是段短暂的距离。
甘浪,我从初中起就喜欢的男人。没有人知道我喜欢他,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有春夏秋冬花开花谢一样。
二
遇到甘浪的那一年,我刚上初一,嫩的可以滴出水的年纪。甘浪是刚出大学毕业调过来的教生物的年轻男子,有着好看的眼睛。
在众多的科目中,生物是被忽视的副科中的副科,而恰恰教这科的偏偏是年纪轻轻的甘浪,当然没有人服他,他上课的时候,教室里欧洲能够是乱哄哄的。奇怪的是,他从不发火,总是温暖的笑着说,我不会逼你们学,但我希望会考的时候,人人都能拿60分。
甘浪第一次在课堂上叫我名字的时候,我正和周公约会。同桌把我摇醒,我看见他正朝我这边走过来,站起来的时候,我看不到他眼睛里的自己,我看见他的眼神飘向旁边的堂姐。堂姐是美丽的女孩,有着温和的个性,博得每个人的喜欢,她甚至知道怎样讨大人们的喜欢,关于这一点,曾经佩服了好长一段时间,而我,却永远也学不会。我不是好孩子,有着邋遢的个性,披散的长发,长久的遮住了我的双眸,人前,我总是缄默。我之与堂姐,像是天堂与地狱,遥远的隔了就一个世纪。
我按照他指定的读完全文坐下后,眼神开始暗淡。
后来我知道,那段范文他本是打算让堂姐来读,他以为我是她,我知道他曾经是二叔得意的门生,我知道他是小叔叔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我甚至知道他之所以上课的时候眼神总是锁定堂姐是因为二叔说,桃夭是个问题学生。他以为那是堂姐,只是他不知道,那个人其实是我。
多么可笑的相遇。
所以当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看见他眼中瞬间划过的惊讶,他一定想不到,看到他这样表情时的我,心里竟然畅快的像只小鸟。
三
生物课很少,一个星期也才一节。我加倍的放浪形骸,他上课的时候,我甚至放肆的大笑,他又朝我走过来,他叫我的名字,我已经明显的闻到了火药的气息,我假装没听见,继续和后面的同学说着无关痛痒的笑话。他用书轻轻的敲了敲的我的头,看向我,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我和他。他叫我坐下,长叹了一声说,桃夭,你不要这么任性,这样会毁了你自己。
毁不毁是我自己的事情,跟老师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我故意把老师两个字拖的老长。
可你在我的课上那么放肆,我有责任。你严重影响到了其他同学。
影响?大家不都是不想上你的课吗?你只要讲你自己的就好。
桃夭,你该好好反省反省。
我没理他,头也不会的走出了办公室。
四
我又闯祸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进教导室了。我刮了班上一个男生一耳光。被带到教导室的时候,甘浪碰巧也在那里,然后我又看到那久违的惊讶的眼神。我的嘴角就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教导主任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清楚,只是感觉喷到我脸上的唾沫腥子从未断过,我觉得恶心,然后头也不会的准备往外走。
桃夭,站住!别以为校长是你二叔你就可以这么放肆!教导主任在我后面咆哮。
我从来没这么觉得。我回头说。
从教导室出来后,天空就开始下雨,我一个人围着操场不停的跑,雨开始越下越大,淋在我的脸上,滑进我的颈窝,凉凉的,连我自己都分不清,那凉凉的是雨水还是我的泪水。我终于停了下来,蹲在地上,抱着双腿哭。
模糊中,感觉自己被人轻轻的抱起。
醒来的时候,甘浪就那样坐在我的旁边,我扭过头。
我从教导主任那听说了,为什么要打那个男生?他问我。
他说他喜欢我。我告诉他。
他,只是笑,只是笑。
五
我还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来这个公司应聘过,脑海里开始仔细的搜寻一些可能的信息,像机器坏死一样,找不到任何信息。我开始打量四中,宽敞的办公室,暂新的液晶电脑,窗台上的百合娇艳的开着,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我想。
你可以任意的使用,甘浪总了进来,用手指了指电脑。
其实我根本没来应聘过,对不对?我站起来望着正走出去的甘浪的背影说。
有什么关系?只要是人才,公司总有办法。他回头,一如十年前温和的笑容。
十年的时间,足以消磨掉一切吧,包括记忆包括思念。我想。
六
接近中午的时候,安生从上海打来电话,说要来看我,晚上8点的飞机。
大四毕业旅行的时候,遇见24岁的安生,典型的南方男子,那个时候他背着画夹扛着摄影机在黄浦江江边取景。
从陌生到熟悉,也不过是一杯咖啡的时间,夜幕降临的时候,安生牵了我的手,奔跑在淮海路中穿行,一路上霓虹闪烁,印照了我的孤独和落寞。
离开上海的前一晚,我们彼此交换了手机号码和e-mail,然后各自分别然后各自天涯,也许还将各自寂寞。
安生说,他就像一条流浪的野猫,找不到方向,只能带着自己前行。
每个月,安生都会给我写长长的信,那些信如今还好好的待在我的衣柜里。有时候,会寄好看的照片,那些他曾驻足的地方,无声的寂寞着。
七
见到安生的时候,样子还一如初见他时的样子,美丽而忧伤。
把安生送到酒店安顿好后,已经是凌晨2点了。
到家后,安生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桃夭,你现在好不好?我到现在还是会想起遇见你的那个画面,我常常想,如果那个时候紧紧握住你的手,你会不会停留。可那样死死缠住你的我,一定会被你讨厌的吧。安生说。
你明知道我过的好的不得了。我笑着告诉他,然后打开灯,灯下,望着灰白相框里安静的两个人,突然,我的泪水就淌了下来。
安生,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呢?物品拼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还是拼不过命呢?不等安生回话,我就摁下了挂机键。
相框里,甘浪温暖的笑着。
八
我终于长成了大人们心中的好孩子。不知道为了谁。
会考的时候,我的生物拿下了全校最高的分数。
阳光下,远远地,我看见他的笑容,灿烂的像朵花。
初三,不再有生物课。繁重的习题压的我快喘不过气来。
跟甘浪碰面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偶尔碰见,也是开大会的时候。。
周末二叔家聚会的时候,又碰见他。只是不再说话。聚会快结束的时候,他找到缩在角落里的我,他说,你终于长成了让人放心的孩子。
终究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
初三的步伐渐渐加快。再见甘浪已是毕业典礼上了。
而唯一留念的,只是一张照片,当时他的那个笑容,温暖了我整个暑假。
一切都似顺利的进行着,我顺利的考上了省重点。那次以后,没再见到甘浪。不知有有意还是无意。后来听过,他考到了外地一所大学里读研究生去了。
高二元旦的时候,二叔再次举办聚会。整个会场,我看到甘浪正笑着给人发喜糖,阿尔卑斯香甜的味道突然变的苦涩起来。
他摸着我的头问我最近的学习情况。
是啊,一直以来,他是老师,我只是个学生。
而我,终于还是拼不过时间。
26岁的甘浪。17岁的我。终于相隔了一个世纪。一个天南,一个地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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