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姐妹中我有兄、弟、妹，独缺姐，当然是亲生也就是同胞那种，因而我自小就特想姐，特希望有一个姐。

小时候羡慕别人有姐牵着手上集市、上亲戚家玩；爸妈不在家想他们时有姐哄着并炒些爪子、豆子来零吃；疯疯闹闹完了有姐拍打衣服上的尘土，并嗔怪着牵到小河边，掬起冰凉的水擦拭自己脏乎乎的手，自己还可调皮地撩水浇她，看她急刺刺生气的样子。

到懵懂识男女时应是上小学时，常常想：妈妈要是在生哥哥之前再给我生了个姐姐，那就是很神气的事了，因为我想我的姐应是家中像框里妈妈唯一一张年少时的照片里的模样，相当漂亮、温柔、聪明的。那时对姐的想象就是可以听她调遣做作业做家务，在她不高兴时讨好她，听她讲女孩间的细碎纠过；可以和她睡一起，听她讲神鬼故事，在她困倦时咯吱她，听她银铃般的笑；可以拖着她追电影队追戏班，在她怯怕夜黑风萧时牵着她的手走在她前面，于自己稍有颤栗中享受英雄豪迈。我甚至想如果我有一个朝夕相伴的姐，我不至于到如今还不善于如何与女性打交道。

上初中时，有了一份对漂亮女孩的爱慕，应该说这时候比我大的女孩在我眼里都很漂亮，因为时代已有了一些变化，好多女孩都穿很漂亮的花衣花裙了，脸蛋也变得清爽了，特别是有些脑后还垂下一条黑亮粗长的发辫，很像照片上妈妈的发式。我好希望她们都是我的姐，亲姐姐。那时候，学生有很多文艺演出活动，女孩出演时的服装总是白色衬衣和花格裙，冷一点时就加上一件毛线背心，班上有个女孩长得特漂亮，能歌善舞，是班上的文娱委员，但家境不是很好，她常借我的毛线背心参加演出，于是我特别爱护这件毛线背心，常常要妈妈重新织上漂亮的彩色纹案，妈妈有时抱怨你一个男孩怎么就喜欢花色的呢。其实只因为那个女孩喜欢，而我喜欢穿在里面也只因为她穿过，穿在外面我是不会也不敢的。也是在这个阶段，开始意识到“姐姐”有很多秘密：身上总有很特别的香气；有时时锁着的装有十分宝贝的信、日记本和纸裹着的小包包的抽屉；还有偶尔跑到床后急匆匆换下的谁也找不到的衣物。

刚进高中时，因为自己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对男女之情还是木枘无知，虽然内心也有喜爱的女孩，甚至有暗恋的对象，但似乎还是停留在对姐姐的幻想状态，希望象亲近姐姐一样亲近她们。高中是住校的，班上有个男同学有姐姐同校，那是我十分想变成或替代他的人，可以把衣服换下就丢给姐姐去洗；可以在吃饭时心安理得地吃姐姐擀过来的饭和挟过来的肉；可以跟姐姐去她宿舍探看那在很多男孩脑海中是神密世界的女生宿舍。其实那时我也有一个让其它同学羡慕的优势，因为我与高我一个年级的哥同校，所以我就跟哥住在他们那个年级的宿舍，他们晚上的卧谈会上少不了议论哪个女老师女同学漂亮，是哪里漂亮；笑话哪个男同学甚至某个女同学的某一生理变化，如何变化；非议某一男生（含男老师）与某一女生或年青女老师的点点滴滴情事，甚至色事。所以我知道了许多高年级以及老师群体里的故事和诽闻，当我眉飞色舞地在班上传讲时，很多男同学就会起哄，很多女同学会不动声色的侧耳倾听，当然我不会讲高年级哪个男生喜欢我们班上的哪个漂亮女生，因为那是我特别反敢甚至愤怒的。也许就是从那以后，在我的意义中就将对姐姐的追崇与对女孩子作为女朋友的爱恋有些分别了吧。高二时班上转来一个插班生，好漂亮的女生，高挑的个儿，圆润的脸，眼镜里一双大而亮的眸子，看向谁仿佛谁就要被电到。没想到她下课就最先找到我说话，那可是要命的，我当时几乎傻了，好半天回过神来，才依稀听到她爸和我爸是同单位的，也就是同一个区公安派出所的，当时所里也就三、四个公安干警，而且她们全家就住在派出所。那个周末放假我就喊她一起回家，那时城乡间只有很少几辆班车，上车后随车的售票员姐姐问她买票，我说她是我姐姐，当然票是没买了，因为我妈是她们的同事阿姨，但售票员姐姐看我的眼光是相当愕然的。事实上我那时是认定她就是我想要的那样的姐姐，认定她会象我自己的姐姐一样爱我亲我。后来班上许多同学也知道了我把她当姐姐，我写了一篇关于她的习作《姐姐》，老师也都知道了我对她的那份弟姐深情。但她似乎还没来得及给我以姐的关怀，就陷入了爱情的漩涡，大概才两个月吧，先是一个老师的大学毕了业的儿子拼命地追她，他们在学校幽暗的地方谈心，他们在老师的宿舍密会，她在集中看电影时提前退场与他到校外的河堤上散步。我很失落，不再喊她一起回家，不再应承她到我爸的单位也就是她家住所之地去玩，甚至在学校吃饭时不再想接受她给的我一直特别喜爱的蒸红薯。后来随着老师儿子的假期结束离开，她也结束了这个爱情故事，但不久她又与我们同班的一个十分帅气十分聪明的有“体育健儿”之称的同学好上了，他们经过我互传纸条，经过我互探对方的家庭和生活信息，完全当我是信使，虽然她比我大三岁，但男孩是与我差不多大的。我很失望，我在心里不再把她当姐了，甚至觉得她原本白嫩红润的脸庞上有了几颗雀斑，变得很难看了。那一年高考她考上了经济类本科，他考上了体育大专，我考上了中专线想进警校却没被录取，只得再复读。他们走了，走了散了，也就什么也没了，心里似乎也没有一点痕迹。

我到复读班——其实相当于高三，比开学晚了一个多月。班上的人很杂，有应届的、历届的，还有退伍军人、民办教师，年龄也相差很多，对人对事的姿态也各不相同。但大家的目标是很明确而且一致的——复习迎考，所以绝大多数人心无旁骛，我也自然进入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班上同学的年龄基本都比我大，有一个高中毕业后做过民办教师的女生比我大了五、六岁。也许是由于我还有辅导别人的热心，那些来自社会的复读同学课本上有很多内容没学过；也许是由于我喜欢为班集体做些事又没有表现出什么功利性，我自主主办黑板报每周揭示一些复习难题和重点；或许还是由于我不由自主的表现了对女同学的热情和爱护。班上那个大我许多的女同学这一年给了我许多姐姐式的关心。她会在排队买饭菜时看我去迟了就把我喊过去帮我一起买，那时两三百人只两个窗口买饭菜，排队是要化费许多时间和精力的；她也会时不时在吃饭时送一个蒸红薯给我，她知道我喜欢吃这个，偶尔从家带来了就在蒸饭时蒸上两个，一个留给自己一个给我；她还会在买了桃梨水果后放两个在她课桌里，然后悄悄告诉我说是留给我的要我自己去拿，那时候水果是很溃乏的，只有农家自产了偶尔挑一些到集镇上卖。后来她也恋爱了，与班上一个有着同样经历的男同学，但她仍然像姐一样待我：集体看电影时她会要我坐在他们俩前面，他们在后面嘀嘀咕咕，我在前面陶醉在电影里；他们俩晚饭后去校外河堤散步时她会叫上我一起走，他们喁喁低语款款而行，我在一旁踢石子扯野花；下晚自习后他俩到河里去洗衣服时她会邀我一起去，我在近处慢腾腾洗，他俩走出很远的地方；学校停电了她会买来蜡烛或煤油给我一点并告诉我他俩在哪复习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有时去有时不去，他俩有时面对面做作业有时肩挨肩看书。可惜的是那一年的后半学期他俩的成绩都滑落了，当年他俩都没考上，我却考到了军事学院，一个没有女同学的大学里。

没有女同学的大学生活很郁闷，看不到女生的军校生活很枯燥，开始我频繁地给高中男女同学写信，也给自己写些文字，有的像诗有的像散文，我把所有对女性的幻想都凝聚成对“姐”的赞歌，在日记里唱。不久我又争取到自办一块黑板报，取名《燥动之歌》，我借“姐”的语调和牵挂来衬托一群青春男儿的怨愤，用“姐”的语气和缠绵来安抚军校男子的苦寂。但只办了两期就被叫停了，理由是格调灰色，有点颓废。后来我就疯狂地到周围其它大学认老乡会老乡，一次假后归程的火车上，我认识了一个以后几年大学生活中我认认真真开口叫过姐的女生，她是安徽大学附校世界语专业的学生，她一路照料着一个漂亮的但缺了一条腿的同学。她的细心和周到以及对人的善良和热情深深地打动了我，我帮她把同学送回了她的学校，为了亲口致谢她从安大西门追到了东门，用隆重的朝鲜族礼节向我表达了她的谢意。自此我经常于周末去看望她们，我们班也与她们班建成了当下时兴的军民共建联谊集体。我们成群结队地游历了合肥市内各个公园景点，有她们在一起多了许多和谐与兴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男女间的交往在游玩嬉闹中逐渐地变得专向化，而她依然担当着召集和总领大家的使命，我也只是对与对之间的信差和粘合济，自然我们也多了一些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很丰腴，慈眉善目，很温柔，做得一手好菜。她邀我参加她们的专业活动，教我学世界语，陪我看电影大片，讲她的沧桑故事，帮我洗笨重的冬衣冬裤，带我去市场买菜回来做一桌丰盛的饭菜说给我改善生活。那时候军校管理是很严格，每周只有星期天可以出去半天，也不是每人每周都可以出去的，晚上则不准外出，于是白天要找各种理由请假，我呢就不时借口要去安大看我姐，同学都会作证明；有时她带女友来我校，她也会跟大门卫兵说来看她弟弟，卫兵也就会放行。要想晚上出去，得利用同学站岗时从后门翻铁门出去，这对我们是很刺激的冒险，因此在同学中盛极一时，但毕竟站岗是各学员队轮换的，还有军务部及警卫连巡查，我每次出去她都很担心，回来时总要送到铁门下，这让我对她心生许多暖意和牵挂。大三那年我去江西实习，回来时染病住院长达四十多天，躺在一零五医院的病床上，我更外孤寂。同学、老乡都来看过我，独不见十分依恋的也是我认为在那的唯一亲人的这个姐来探望，我更外伤心。出院后，我得知她正与我的同学热恋。当然他俩很欣喜地做了一顿精致的饭为我庆贺，其后也经常带上我并叫上一两个女伴一起出去玩，但我已不再是中学时那样旁观姐姐与人卿卿我我而无动于衷了。在一次结伴到包河公园游泳，看到他俩在水中有点肆无忌惮的亲妮，仿佛现在的小青年晒幸福一般，让我感觉有些丢面子后，我渐渐谈出了他们的所有活动。毕业离别时姐姐最后请我聚餐，送了我许多长白山特产，我则以一个精美的石英钟台历，亲手刻上：“姐姐，让时间记住我们的爱！”为这段情缘画上了一个凝重的句号。

工作后我沉醉于恋人而今的妻子的温情，但内心深处仍有对姐的情感的不舍，以至于对身边亲人中年长自己的，甚至只是名义上要长于自己的同辈女性，都有一种近乎对姐的亲近的亲情。妻有两姐一妹：大姐漂亮、聪慧、理性，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和大姐的风范，很让我心生敬爱；二姐秀气，诚挚、灵性，小巧体弱，像小家碧玉，我是常怀怜爱。亲亲嫂子聪颖、孝顺、青春活力，在家乡是那一方的美人儿，论年龄她比我要小，但我对她一样有姐一般的亲情。

如今年岁大了，不再做有一个自己的亲姐的幻想，对姐姐的那份情感已不似儿时那般渴望，已经享有的姐姐似的亲情也已令我如沐春风，当且仅当感恩和珍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