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谈完业务，夜幕降临了。都市的夜晚，流光溢彩，花团锦簇。

简芳笑着对姜鸣说：“姜老板，能否有幸能和你坐坐？”

姜鸣下意识地看看表，他的中指一颗硕大无朋的戒指，闪着黯淡的光。

简芳善解人意地说：“是不是夫人在家等着，不方便？”

姜鸣果断地挥了一下手：“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一家僻静的小饭店，一个幽静的角落。

点了红酒。她要了一个法式锯蜗牛，他要了一个奶油白菜汤。

姜鸣出神地望着窗外。窗外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

简芳：“喂喂喂，美女就坐在你的对面，还往哪儿看呢？”

姜鸣回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哦，对不起。”

“来，干一杯？”

姜鸣端起高脚酒杯，与简芳碰杯：“谢谢。”

简芳：“谢什么，你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姜鸣：“哪里。简小姐的宣传策划我很满意，理应感谢。”

“我听很多女孩子私下议论你，说你事业有成，优雅潇洒，风度翩翩，风趣幽默，还很会呵护人，很有男人味儿。你是很多女孩子的‘粉丝’呐，我，也是其中的一个。”简芳目不转睛地看着姜鸣。

“不要那么说。你呢，年轻，有朝气，又才华横溢。上天对你太眷顾了。”

简芳噗哧笑了：“咱们就别互相吹捧了，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开始往下落了。”

姜鸣也笑了：“千万别落到酒杯里，不卫生。”

“哦，姜老板，我注意到，你这只戒指黯淡无光，和你的身份不相符呢。”

“是吗？”姜鸣抚摸着中指上的戒指，若有所思地说。

“看来，这枚戒指应该有一段浪漫的故事呢。”简芳注视着姜鸣的眼睛说。

姜鸣看了简芳一眼，又把眼睛移到窗外，看着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是我爱人送我的。”

“好浪漫啊。还‘爱人’呢。”

“是啊，是爱人。永远的爱人。”姜鸣很是动情地说。

（二）

七年前。姜鸣来到这座城市寻求发展。这个城市不知道怎么了，冒出那么多名牌大学毕业的本科生、研究生，如过江之鲫，挤挤挨挨，匆匆忙忙，四处投档应聘，却屡屡碰壁，碰得灰头土脸，曾经怀揣的万丈豪情渐渐化为一缕轻烟，不得不低就，毕竟，解决生存是第一位的。姜鸣大专毕业，不免自惭形秽，找工作之难可想而知。

她叫方韵，是姜鸣的高中同学，大学本科，陪他一起来到这座城市。她很快找到一份工作，在一家四星级酒店做大堂经理。在姜鸣没有找到工作之前，要依靠方韵的收入度日。姜鸣感到自己男子汉的尊严受到严重挑战，郁郁寡欢，经常借酒消愁。

终于，他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保险公司跑保险。业务不熟练，业绩少，收入低。客户经理是个大腹便便的家伙，很鄙视他。他隐忍着，发奋努力。为了取得业绩，他拦过客户的轿车，为客户修理过下水道。一个大客户的父亲病重住院，他守了七天七夜，擦屎端尿，硬是感动了客户。渐渐，打开了局面，业绩节节攀升，成为这家公司的金牌保险员。

这年年终，公司开表彰大会，他得了一万元奖金。喝完庆功酒，客户经理邀请他搓两圈，看到客户经理笑容可掬的脸，想到以前这家伙对自己的鄙视，他感到自豪，想在麻将桌上再给他一些颜色看看。刚开始还小有进帐，渐渐输了个稀里哗啦。等他明白过来客户经理合伙设局算计他时，一万元钱已经分文不剩。他酒喝得有点高了，酒壮怂人胆，抢了桌上的钱，被三人围住痛殴。情急之下，他狠狠踹了客户经理一脚，看到客户经理蜷缩在地下痛苦地呻吟，他出了一口恶气，扬长而去。

回到只有20几平方的出租屋，方韵没有睡，还在等他。见他疲惫的神色，急忙热了他最爱喝的奶油白菜汤。那是方韵用精选的东北大白菜菜心用文火煲成的，只有她才能做出如此美妙的白菜汤。

他埋头默默喝着热气腾腾的白菜汤，心里热辣辣的，很温润。方韵静静看着他，什么也不说，柔情似水。

眼泪不知不觉掉进汤里，他不敢抬头。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方韵打开门，门外站着两名警察。

核实完身份后，警察说：“跟我们走一趟。”

方韵拦住他说：“为什么？”

警察说：“去了就知道了。”

他站起来，笑着对方韵说：“没事儿，很快就会回来。你先睡吧。”

方韵跟着去了公安局，警察拦住她不让进。

她守在公安局门口等他，一夜无眠。

（三）

姜鸣慢慢喝着奶油白菜汤，轻轻地说：“味道比我爱人做的差远了！”

简芳感叹说：“你们的故事真感人。”

姜鸣：“这就是生活，真实的生活是最感人的。”

“那么，在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夫人怎么没有到场呢？”

“她喜欢安静，不适应灯红酒绿的场所。”姜鸣动了动自己的中指。

“姜总，这只戒指是定情之物吗？”

“是啊。”

“它没有光泽，不会很名贵吧？”简芳说。

“它是铁做的。在别人眼里，它可能一钱不值，在我眼里，却是无价之宝。”

“可是，可是它终究是铁做的，时间久了会生锈的。”

“我一直在用心擦拭它，呵护它，不会让它生锈。”姜鸣轻轻地说。

“你不觉得太累，太辛苦吗？”

“不，不会。”

“但是，它无论如何不能与钻戒相提并论，你想没想过换一只钻戒呢？”简芳眼光火辣辣的。

姜鸣打量着简小姐，年轻，漂亮，有气质，身材也很迷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啊。姜鸣心里感叹道。

姜鸣轻轻摇摇头。

“其实，以你的身份，应该配只名贵的钻戒。”

“名贵不名贵，不在于别人怎么看，完全是自己自己心底的感觉。”姜鸣不动声色地说。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应该算是‘别人’吧？如果，我心甘情愿给你配一只，你愿意吗？”简芳直视着他的眼睛说。

看姜鸣没有任何表示，她继续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不会令你失望！”

姜鸣笑笑说：“美丽的东西人人喜爱。可是，每个人欣赏的角度不同。比如我吧，就喜欢喝这一口奶油白菜汤。再者说了，我肚子里已经装满了白菜汤，任凭什么美味珍馐也咽不下去了。”

“可是，它总是会消化完的。你每天每顿都是奶油白菜汤，不感到乏味吗？”简芳幽幽地说。

“平平淡淡才是真啊。你还年轻，不懂。”

“不，我已经不年轻了。如果你舍不得你的这枚铁戒指，我不介意在再你的手指上增加一枚钻戒！”简芳简直咄咄逼人了。

“不，我此生只戴这枚铁戒指！”姜鸣坚定地说。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拒绝。”

姜鸣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四）

细雨纷飞。

方韵冒着细雨探望姜鸣。

姜鸣踢断了客户经理三根肋骨，公安局以故意伤害罪将他刑拘。

细雨淋湿了方韵的头发，她的脸色很苍白。

她从包里取出一只保温桶，递给姜鸣说：“喝吧，还热着呢。”

姜鸣没有接保温桶，硬邦邦地说：“你不该来看我。我就要成为劳改犯了，希望你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

她笑着说：“什么话！我不来看你谁来看你，难道我们的感情就这么不堪一击？”

他说：“你走吧，该结束的总要结束。我不会怨你。”

她说：“快别说傻话了。男子汉大丈夫，要经得起事儿。这算什么，人的一生不经历一些沟沟坎坎，还能叫人生吗？我看好你哟。”

他叹口气：“你呀，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笑得很顽皮：“我这一辈子，就认准你这棵歪脖子树了。别废话了，汤都凉了。”

他接过保温桶，无声地喝着奶油白菜汤。一股股暖流，从喉咙直接渗入心底深处。

看他一口口喝完白菜汤，她满意地笑了：“你这一辈子，恐怕也离不开这白菜汤了。”

他说：“回去吧。”

她说：“你别着急赶我走。哦，对了，你有没有五块钱？”

他莫名奇妙地问：“干什么？”

她说：“请你给我五块钱。”

他在自己的衣兜里搜索了一下，掏出五元钱递给她。

她接过钱，命令他说：“闭上眼，伸出你的手。”

他笑了，这是他第一次笑。他听话地闭上眼睛，伸出手说：“搞什么名堂嘛。”

她抓住他的手，在他的手指上戴上了一枚戒指。

他睁开眼，抚摸着戒指：“哪儿来的？”

她说：“我请人做的，铁的，做了抛光处理。成本五元，算你送给我的求婚信物。”

他说：“太寒酸了吧？”

她说：“一点儿也不。我看过一篇文章，美国一所大学设计的一座桥梁出了重大事故，这所大学买下了这座桥梁的钢材，制作了戒指，给后来的学子们每人一枚，让他们记住这个教训。”

他忽然流泪了：“我会记住这个教训的！”

她嫣然一笑：“我绝对相信你。我等着你，你出来我们就结婚。”

……

他很快就出来了，判二缓三。他没想到会判得这么轻。

后来他才知道，她找到了住院的客户经理，当着人给客户经理下跪，请客户经理放他一马。她借遍了亲戚朋友，她卖血，给客户经理进行了赔偿。

当他得知了这一切，放声大哭了一场。赔钱他能接受，给客户经理下跪他无法接受。她受得屈辱，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鲜血淋漓。

他们结婚了。

他自然也不能再回原单位工作了。他借钱开了一家小铺面，从零做起。她也辞去了酒店大堂经理的工作，帮助他打理生意。

创业很艰难。

他短衣短裤，冒着往下喷火的烈日给客户送货。舍不得买水喝，摔倒在马路边。

她迎着如注的暴雨拜访客户，舍不得打出租车，滑倒在回家的路上，已经在腹内躁动的婴儿流产。

艰难曲折，一言难尽。

慢慢地，他的生意有了起色。有了一定原始积累以后，他进军房地产业。就这样，有了今天的成就……

（五）

姜鸣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讲述着刻骨铭心的往事。

时间水一样滑过。

简芳静静地听他讲述，眼睛渐渐湿润了。

“可惜，我不是方韵。如果是我，我会做得更出色。”

姜鸣说：“我相信。遗憾的是，你不是她。”

简芳说：“我可以尝试着做另一个‘她’啊。”

“不可能。”他果断地说。

“你是怕无法面对她吗？”

“是，也不完全是。你现在还不理解，当你到了我这个岁数的时候就知道了。”

“虽然我失去了竞争机会，但是我敬佩她，好好地爱她吧，她值得你全身心去爱！”

“你这么优秀，这么漂亮，何愁前路无知己呢。”他抬腕看了看手表。

简芳善解人意地说：“是啊，太晚了，回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姜鸣站起来说：“是啊。不管多晚，她都会等着我，等我喝她煲得奶油白菜汤。”

简芳也站起来，伸出手：“好吧，祝你做个好梦。”

姜鸣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姜鸣走到门口，简芳冲着他的背影说：“她一定很漂亮吧？”

姜鸣转过身说“是的，很漂亮。更准确地说，是美丽，天使般的美丽。有谁忍心伤害美丽的天使呢？”

看着姜鸣消失在霓虹灯闪烁的夜幕里，孤独凄凉的感觉水一样弥漫着简芳的心头，泪水模糊了双眼。

（六）

打开家门，满头银发的阿姨迎上来：“姜先生，回来啦？吃饭了吗？”

姜鸣微笑着说：“吃过了。阿姨，您休息吧，我想自己坐一会儿。”

他在客厅坐下，点燃一支烟。缕缕轻烟从指尖袅袅升起。

记不清已经有多少女孩子向他或者委婉、或者直率地表达爱意了，可他心如死水，泛不起一丝涟漪。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平静的外边下，暗流涌动，风起云涌，难道，自己真的应该结束这种孤单寂寞的生活了吗？

他默默坐着，直到香烟燃尽灼痛了他的手指。

……

他和她划着船荡漾在一望无际的蓝色海面上，碧空如洗，轻柔的吹拂着，这个世界是那么的静谧、抒情、美丽。

忽然，乌云压顶，电闪雷鸣，狂风骤起，白浪滔天，他们的船一会儿被抛到浪尖，一会儿沉入谷底。一阵恶狼扑来，她被抛入泛着泡沫的大海里。他大声呼叫着她的名字，他的手几次触着了她的指尖，又被无情的巨浪隔开。终于，她渐渐沉没在无尽的巨浪中……

噩梦中惊醒，他冷汗涔涔。旁边的枕头上，还留着她的发香，她的体温。她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与他同甘苦，共呼吸，同枕同眠。

三年前的一幕，又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那时他们的生意已经走上了正轨。那一天与平常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出门联系一笔业务。他正在主持一个会议，忽然听见有人喊：“出车祸了！”他表现出了从没有过的惊慌失措，立即中断会议，疾步跑到车祸现场。

果然是她。从严重变形的车里抬出来的她，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四年了，这残酷的景象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他抱起她的枕头，抑制不住地呜咽起来，汹涌而出的眼泪，浸透了枕巾。

月光如洗，照在她的照片上，她在黑框里看着他，还是那么温馨体贴，柔情似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