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师回来后，把qq上的门面话给改了，改成“我很穷，可是我很快乐”。以前挂的是黄庭坚居士的两句：青青翠竹，无非般若；郁郁黄花，总是真如。雅则雅矣，终嫌头巾气重，矫揉造作，怪得发短信给永华，称于“天地境界”有所悟入，永华不置可否。正像爱是做的一样，境界也是做出来的，空头话不管用。

说“我很穷，可是我很快乐”，有似于阿q的“精神胜利法”，擅长自欺兼欺人。我这样的感触，也是来自于此次西师之行的。在这次相距十五年的聚会中，我看到同学们的变化，说他们“矮的高了，瘦的胖了，黑的白了，暗的亮了，不爱说话的振振有辞了，原先孤家寡人的，现在都拖家带口了”，这其实只是门面话，是第一印象的结果。深入接触，发现最大的变化是：都有不同程度的苦恼，过得幸福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当中学教师的。

我也是当中学教师的，并且还从外地跑回了老家（戏称是“打回老家去”），在家乡的一所普通中学任教，一干就是十多年，至今连班主任都不是。今年的教师节，我给同事们发了一条短信，大意是说，爱读闲书而又教语文的人，可称得上跑步进入了共产主义，因为“劳动成为自身的需要”，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听有的做了主任级的同学说，他们也写字，但都是公文；也看书，但都是内参。比较起来，读中文而教语文，或者作编辑、当作家，是不错的职业。其他的行当，纵使可以签字吃喝，挥金如土，终是辜负了西师每月27元的生活费了。

话说回来，能改行干其他职业，是他人的本事；升官发财，也是他人的本事。他人有本事，不等于我自己没本事，因为衡量人生的标准有多条，金多权重只是其中的重要的两条而已，没有攀比的必要。如果有人硬要跟你比钱多官大，你叫他去找盖茨和胡主[xi]好了。在阶级社会里，能居于金字塔顶端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是你我这样的穷人，或者反过来说，社会正常状态下的人是穷人，富人都属于变态。常态下的人要活得好，不是靠金多权重，而是靠快乐，靠精神的自足。阿q的“精神胜利法”可鄙，不在于自欺欺人，在于他的不“觉解”。倘使他自知是一个“不敢再偷的偷儿”，画起圆来，手就不会发抖了。

我之敢于去参加同学会，是我觉得我十五年来还活得快乐。但其实，我自知我这人在同学中没什么地位，去与不去，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遗憾的。我去了，也不会给同学们带去什么快乐，因为我不善交际。穷是相对的，工作十几年了，没坐过飞机，这次有时间有条件，花几百元钱试试失重的滋味，在我还算不得奢侈。但快乐确乎是先有的，所以虽然有同学觉得这次聚会不完满，我却觉得有意思。

这次聚会，我歌没唱一首，话没说几句，因为我习惯静坐在一旁作看客，当板凳。记得大一时老师叫每人展示才艺，我奋勇自告参加三分钟即兴演讲，结果刚得一句，嗓子哑了，不管三七二一，端着老师放在讲桌上的水杯就喝，喝完继续，还是讲不出，下台。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上讲台。现在虽然站了十多年的讲台，学生的学生都当了老师，还是会怯场。在生活的舞台上，我始终愿意做个看客，那样，可以免去卸妆后的失落，独得全场的风景。而在我的天地里，我是我自己的王！

我很穷，可是我很快乐，或者反过来说，我快乐，所以我不怕穷。我快乐，我跟姚明比矮，跟宋祖英比丑，跟盖茨比穷，跟胡主[xi]比卑微，跟钱钟书比空虚……比多了也就等于不比，我就是我。我思，我在——我在，我思，我快乐。

快乐是短暂的，快乐是随机的，所以我记下我的快乐。

快乐不必是笑，悲伤也不必是哭，那么，我的快乐也是不必标榜的，何不火速打住？

2008-10-13

于静修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