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站在那里。她低着头用自己的手机发短信，偶尔四处看看，像是在寻觅着谁一样。脸上平静而又耐心。

1

晚上十点。她无法安静的呆在房里看电视。她总是在这个时间出现这种状况。电视机里播放着无聊的娱乐节目，这令她心烦意乱。她转过头看看窗外，街上少有行人，恍忽的暗淡灯光给人神经质的感觉。她将手机放在桌子上，一直大声的放着同一首歌曲。对物质的一种厌倦使得一个人倾爱相同而不改变的东西。或许一首歌曲就是永恒不变而胜过物质。

她不想这样，不想一个人躲在与世隔绝的房间里。可怕的寂寞感再次的袭来。于是她决定出去走走。

踏出房门的那一瞬间，有过微风轻轻的拂过她的脸旁。举起左手抚摸，她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她想这一出行不会是一种坏事。她弯下腰整理裤脚并重新系上鞋带。她的动作缓慢，并注意房东的一条小狗躺卧在地上的睡姿，发出呵呵的笑声。向房东点头示意。看到街上有少许人家在街边放的桌子及小凳，坐在那里肆无忌惮的吃饭。她并不觉得惊讶。只是昏暗的灯光令她有点晕眩，她将手轻轻的放在额头上拭一拭。

她就这样沿着这条东胜街一直的走下去。缓慢的、漫无目的的走下去。而此刻，突出这个城市生命力的是街道两边的万家灯火。有斑烂苍穹、宁静夜晚，还有那一首美妙而无限婉转的旋律歌曲，她不觉得孤单。倏尔宁静的夜空被亮光划破的痕迹，一直延伸到天空的边际。像是无穷尽的思绪，不断而缠绵。

2

她还是记得他。记得他对她说过的话，阿梅，这个世界不符合我的梦想，我没有能力继续下去。我知道这一切终将会是什么。那么逃避这些的不免是流徙。

她把这些句子与她的日记一起放在网络上了。引来很多网友的诤论。网友给她的留言说这些文字太难懂，不知道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难道这个样子就是为了释然自己某种的宣泄。她只是冷笑，然后在键盘上敲起几个字来。内敛而模糊的文字，看起来安静，却有无限繁盛起伏隐藏其中，但并不需要人人都来懂的。

他是她的中学同学。他是班里的成绩优异的学生，却让老师们不省心。喜欢给老师们出一些难题，还真让他们摸不着头脑。但是她常常注意他。在她的心中，他是那样的优秀，他的感觉让她欣慰而又安稳。她一直注意他，上课时听讲的那种姿态，以及难题难倒老师后在他脸上表现出的那种轻微的成就感。嘴角微微的抽蓄，圆珠笔在手指间肆无忌惮的旋转。

下课后，他会到她的位子旁来转转，偶尔也会碰碰她长长的黑亮扎在一起的头发。就像是对爱情挑逗。她一直都以乖乖女形象坐在位子上，会轻轻的用手掰开他那粗而有力的手臂。这是他习惯的动作，这也是她习惯的动作。这也是爱情的萌生。十六岁的少女对此却并不陌生。而大胆。

他的成长并不是有想象的那么好，他的家庭关系复杂。父母的吵架、关系不和使他的叛逆心理严重。即使他的成绩再好，他也是不被老师认同的坏学生。这是她知道的。她关心他。她在上学的路边买冰淇淋给他。他会微笑着感激的说声谢谢你。他也会拉着她的手在夜自习的课余时间跑出教室，一起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看满天闪亮的繁星。他们不讲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天空。他像是她的孩子，只有在她的身边才能如此的安静，才感觉到安全。

有时她会给他撒矫。在中期测试的考场上，完成试题的所有内容，她会偷偷的看着不远处做完题后偷看小说的他，然后传过去一张小纸条。在上面写上简单而纯洁的几个字，小心，有老师在看着你。他会收敛自己，转过头对她微笑并伸出两只手指在发丝间一横，显得酷酷的样子。她的心里会觉得很美。

辉的父母终于还是离婚，父母征求他的选择，可是他放弃了与他们中的一方在一起，他不喜欢他们，不喜欢这样的家庭。充满矛盾而残缺的家庭，只有父亲或只有母亲的家庭。他不听任何人的劝告。自己已经长大，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与生存的方式。他在放弃他与她的同时，也放弃了学业。他想离开这个地方，不想再与他们有任何的关系。而父母只有流泪却没有任何挽回一切办法。

他决定独自去南方。深圳是沿海繁华的城市，他自信能在那里找到事情做，能够活下来。而忘记所有的不幸与痛。

她站在火车站的广场上，耐心的等待着他。她给他发短信说，在这里等他。她在人群中寻觅到他的身影，她向他跑了过去。他穿了一件大的黑色的衣服，显得成熟多了。变成了一个大的男子。提着放了简单的衣服与用品的行李包。她拉着他大而温热的手向车站里走去。

辉说，这一去，不知道是何年才能相见。但是在我的心里，我不想离开你。不会忘记你。

她不讲话，她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期盼与哀凉。她知道他的家庭对他的影响很大，在他的心里形成了很深的阴影。知道这一切本不该到来。可谁也无能为力。她的眼框中渗出了眼泪，湿润着眼睛。显得特别的明亮。也特别的动人。

梅，你是美好的，你要努力的学习，你的前途会是一片光明。

梅，你要忘记我。记住了吗，忘记这一切。

这个世界不符合我们的梦想。我们就像一种工具，只是在无声的不停的如机器般运作。我们的生命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是循坏着新陈代谢。当我们打破这一切，我们的生命也将结束。所以，我要离开，我只能离开。这个地方已经不适合我的存在。

梅，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他真的离开了。她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他踏上了南下的火车，他背对着她举起右手向她摆了一摆。随着火车的远去而消失无踪。

这些事情的发生就像是做梦一样，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事情出现。而辉就像是一场无声的烟火，在华丽灿烂的盛开之后变为尘土。如此烟消云散，无疾而终。

她从火车站广场上离开，看见有穿着不堪的女童手里握着几支玫瑰花坐在广场边上叫卖。姐姐买一支花吧。她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场面，这个女童应该跟她一样是在校学里读书。于是，她决定买一支花。突然间看到一支已经枯萎的花朵，她看了看女童。就这支花吧，她把钱放到女童的手里说。谢谢你，女童感激的说。

她把那支玫瑰花举到眼前对它说，你终于还是等到了选择你的那只手。然后放进她随身的手提包里。

3

他在她的生活中已经离去了六年时间。而他们之间已经成为回忆。他在她的心里留下的感觉已不复从前。但她依然记得。

一直记得。在观照内心的同时，就如静水沉入深渊的河流底处，暗自存在。看似简单却并没有意味深长的感觉。

记得2008年8月16日，天气闷热，偶有微风。早上八点，在网上遇见了他。他说他会回来，途经她所在的城市。他请求她见一面。她同意了。她去机场接他，赶了一个多小时公车。公车上有各类人物，学生、职员、工人以及无业游民。公车内气味难闻，几近令她晕眩。像是得肠胃病人的口腔恶心气味。在途中，转乘过一次车，看见站牌处有近三十的肮脏妇人在向过客分发医疗杂志。她讨厌这样的杂志，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若真患了病，到最后还不是会进入医院治疗。

公车一直到达机场出口。她在那里等他，她给他打电话，他在电话里叫她向后转过去。她照他的话做，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是她六年不见的熟悉的陌生人。他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男人。还好吗。我很好。只是一句轻声的问候。

她带他去赶公车离开这宽广的机场。在车上她与他讲话。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年幼的少女了，而现在她能够很平静的与他就像是和其他任何一个人一样的交流。在她的心中，已经找不到从前的那种感觉，与他在一起。不过，他的突然到来，她觉得有某种的高兴。是这样的，两个小时之前还在千里之外吃早餐，而之后却出现在面前讲话，真的令人兴奋。

她带他去吃饭。在肮脏而拥挤的小吃店里要了两碗混饨和一碗凉粉。有中年男子安静的坐在角落里耐心的等待食物，亦有人在趁等待食物这段时间用手机讲电话，表情显得严肃又木邋。他闷头不语，一直等到服务员将混饨端了过来为止。他拿着筷子呆呆的看着她吃混饨的样子，他没有笑出来，多年的拼搏生活已经让他的脸上的皮肤僵硬。怎么了，不好吃吗？

不。这混饨不错。他低下头开始吃起来。他将它吃完。午后的天气气温很高，他身体的汗水已渗透他的衣服。

吃完东西后，他要求她带他去车站。他应该离开了。他知道自己的选择，而她一直都尊重他的选择。这一切终将结束，也许只有记忆，曾经的记忆会以某一种深刻的不可触及的形式，存留在她与他的心里。

相见之后，他离开。这样的结束。曾经的华美的撞击，而今却无可言喻。就像是他所讲的这个世界不符合他的梦想，这些年，她并不知道他的生活。她亦没有追问他到来的理由。有些事情是永远也无法用理由来诠释的，这样会失去一切与之连接的线索。

4

她拿出手机看看了时间，此刻已经是午夜零点。她已经在向回去的路走去，她要结束这简短的一个人的散步。这些事情她没有向其他的人提起过，这些记忆只是属于她的。而此刻，这些平淡的记忆已经不能在她得心中泛起涟漪。

她只是慢慢的向前走去。抬起头，看着这美妙而深沉的夜空，在不停的思索。但是这不能。并不能像其它事情一样的结束及终止，就如同一个岛屿一样，别人无法靠近，亦不能离开。这是不能够的。这是属于她自己的事。像是一个幻觉。

网络上的日记。争议。夜空。回忆。以及漫步、灯光。都是如此。

朔轩

2008年7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