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在刊物上读到民国人物叶公超的一段逸事。叶教授曾客居美国，他的隔壁是一户美国人家。其家顽童时常翻墙过来骚扰，叶不胜其烦，出面制止。顽童不听，反以恶语相向，于是双方对骂，秽语尽出。美家长闻声出视，堂堂教授正厉声大喝：“ｉ'll　crow　you　with　a　pot　of　shit　（我要把一捅粪浇到你的头上！）”那位家长慢慢走过来，并无怒容，问到：“你这句话是从哪里学来的？我好久没听过这样的话了。你使我想起我的家乡。”结局自然是皆大欢喜，一句脏话使他和邻居从此成了朋友。原来他是在美国读完中学、大学的，所以美国孩子骂人的话都学会了。他曾说，学一种语言一定要把整套骂人的话学会，才算彻底。

叶公超成为外交家，也许得益与他那套学得“彻底的”英语。他出使美国，曾应邀发表演讲。做到“不看讲稿，出口成章，受挥目送，亦庄亦谐。有时声若洪钟，排山倒海；有时如诉如泣，窃窃私语，全场听众屏息静听”。演讲完毕，几百观众起立鼓掌，数分钟不息，在场的多名教授都赞许他的英语是“王者英语”，声调和姿态简直和英国首相丘吉尔媲美。

说到学习语言不能不说赵元任。这位被学界称为“赵八哥”的他，也是被誉为“中国语言学之父”的奇才，会说33种汉语方言，并精通英、德、法、日俄、希腊、拉丁等多国语言。　

二战后，他到法国参加会议。在巴黎车站，他对行李员讲巴黎土语，后来，他到德国柏林，用带柏林口音的德语和当地人聊天。　他一生中最大的快乐，是到了世界任何地方，当地人都认他做“老乡”。1920年，英国哲学家罗素来华巡回讲演，赵元任当翻译。每到一个地方，他都用当地的方言来翻译。他在途中向湖南人学长沙话，等到了长沙，已经能用当地话翻译了。讲演结束后，竟有人跑来和他攀老乡。　赵元任曾表演过口技“全国旅行”，这趟“旅行”，他居然一口气说了近一个小时，“走”遍大半个中国，每“到”一地，便用当地方言土话，介绍名胜古迹和土货特产。　

中国文人自古以来是讲师承的，就说说大名鼎鼎的梁启超吧。1929年，梁启超病情渐趋恶化，他的学生劝他停止工作，注意休息。他说：“战士死于沙场，学者死于讲坛。”不久就不治而逝了。五十年后，他的学生谢国桢因病住院，晚辈劝他养病期间注意休息。谢说：“战士死于沙场，学者死于讲坛，师命不可违！”　唉，真不忍心说是彻底，还是迂腐。

无独有偶，另一位学者黄侃，他曾在新收一位学生后，只给学生一本没有标点的《说文解字》，说：“点上标点，点完见我。”　就这样先后三本，直到学生把标注得破烂的书交上来，才点点头，开始教他学习。黄侃在他弥留之际，已经说不出话来，手却指向书架上的一本书，学生们把书拿过来，他翻到一页，手一点，人已经逝去了。送走老师以后，学生们想起那本书，翻开一看顿时觉得雷电之光激荡天地，前几日学生争论的一个问题，老师没能作答。老师最后手之所指，正是答案所在。

嗟呼！怎一个彻底得了。如今，满中国都在千呼万唤大师出世，于是也有一个个“大师”走马灯似地粉墨登场，换来的却是一声声的叹息。我在失望之余，只好默默地打听做学问彻底的人看看，倒不在乎谁有什么大师的头衔，却定要把他们的彻底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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