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金黄、山峦苍翠,落寞的夕阳里晚归的飞鸟穿过炊烟,乱了那一柱的乡思。我于尘世之中静静观望,心微微而动。身边,时光不动声色地走过。
季节从轻描淡写转向墨色凝重,水色近似留白。谁着手画这幅红尘冷图?我想不出作者为谁。清寒似乎从光阴深处渗透了来,带着无法抗拒的冷漠。山谷、斜坡、石径,一切都不曾改变。连寺院的钟声还那么悠扬。
许多年前,我也如此坐在山之巅峰。看远空的苍茫,近水的清幽。那时心头溢满了对未来的渴望,此刻胸中拥挤着尘世的幻象。
过往如无端的梦境,蜻蜓点水般触摸逐渐脆弱的灵魂。
从午后到黄昏,我看着薄如丝绢的时光轻舞,究竟是想告诉我什么?我已无兴趣知道。心已蒙尘,眼前这一弯溪流已不能将之洗净。
黄昏是一首婉约的词,我在唇齿间轻轻吟咏。风悠悠而来,带着秋天的况味。
回忆是一部没有经过剪辑的无声的电影。黑白相连,轻荡荡的,无限将记忆拉长。
那些曾经的美丽与灵动、那些过去的努力与挣扎,在缓慢的岁月中,落墨成图。或潮湿成久远的梦境。恰如行走于古镇,本来的静幽已被喧嚣的人声淹没。或许人早已就将自己淹没,早忘记了自己是谁。就像某个黄昏,我站在街上,忽然失去了方向,只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我。拼命地奔跑,却摆脱不去。
后来明白,隐藏在生命背后的目光,一直都在,而我只是它注视下的一只飞蛾,冲不出罗列众生的网。
网,一个诡异的字。看着它心不由轰然作响,可入了网的鱼又有谁能挣脱,就像谁能改变已经历的过往?我们无法还原时光,永远也回不到少年的某个黄昏,在风里无拘无束歌唱。
一切似乎是一个假相,而人却在这个假相里顶着躯壳寻找自己遗落的魂灵。
暮色掩来,山林轻笑着将我送进尘世,送进我的少年。
满山桃花林间,奔跑的背影是多么的熟悉。近了,他单薄的身躯、倔强的表情、执著的眼神似曾相识。跌倒再爬起,怕什么,有的是时间去追回。那是少年的我。
喜欢风是从那时开始的,曾幻想自己是追风的鹿。追风到山之巅峰,去看遥远未来。追风到河水之湄,去听欢畅的人生。黄昏里,青青群山、悠悠流水、单衣少年、风色无边,对一切都是憧憬的,对一切都是感恩的。
站在无数的时光面前,少年的记忆就像春天的阳光照在花瓣上。花般的心事,终还是被它听了去。宛转的岁月也就被每一个黄昏带走,它不知疲倦地将我的步履一一清点。
曾经以为那些少年时光是荒芜的。像一片没人问津的草原,独自茂盛独自落败。现在才明白,那些时光才是生命里最美好的。血管里的血永远都是滚热的。就连那时在黄昏里朗诵诗篇,偷尝葡萄树上青涩的葡萄,爬上树去捉知了,甚至和别的孩子打架骂街,都是那么的美好。
行走至此,开始明白一切都是命数,故而不再感叹。既然生不是为了奔赴死,那就尽最大的努力将自己留在某个少年的黄昏。虽然身已破旧,但心还鲜活。
人生真像一场梦,或者它是命运放在那里的诱饵。我们游走在尘世,注定会在某个水域遇见它。然后吞食、上钩,脱离不去。或许,我们注定就是最浅水域里的鱼,永远不明白更深层的道理,注定被时光安排,从童年走向少年,一步步老去。
可当一切还没来临前,谁都会奋不顾身地去吞食那枚诱饵,然后苦苦挣扎,感叹命运。就像明明知道爱情苦,我们也愿意去喝那杯酒,哪怕醉得人事不知。
又一个黄昏,和每一个黄昏没有区别。就像我们遇见某人,没有对错,在那时段正好碰上,至于会给带我什么,那就不可知了。
一边行走,一边听街市喧闹的声响。同一条路走了很多年。石板路换成了水泥路,拥挤的街道开阔了许多。一切似乎没变,可什么都变了,只是名字还是原来的名字。
穿过喧哗,我依稀又听见邻家女孩的歌声。清亮执著地袅绕开来,久久不散。或许永远也不会散去。
那个黄昏,她站在窗前对我唱歌。我在院落里看着她,风吹落了一树的樱花。落了我一身的花瓣。
夕阳缓缓下落,满天的金黄落成地上永远不老的记忆。我踏着它一路走向生命更深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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