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先生,你进来一下。”
透过门边的缝隙,我的双手在不停颤抖,颤颤巍巍地推开那扇看起来极为普通的门,但我知道里面的场景,一定比地狱更加可怕。
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已经不是那个充满激扬的女孩,不是那个拥有理智的女子,而是一个从外表到内在无不洋溢着黑色血液的女人,阴郁、悲痛、忏悔浸透了她的骨子,一步步吞噬着她仅有的思考能力。我想她一定不知道她已经逐渐走向死亡的同时,用其独有的生命催化着另一个人也走向死亡,可能是死亡升华后的毁灭,魂魄也吹弹可破,脆弱的神经到底如何切断!
送呈 台启
谨订于 二00八 年 公、农历 九 月 十二 日(星期六)
为 秋 旭 举行结婚典礼敬备喜宴
恭请 若 敬邀光临
恕邀
时间:二00八年九月十二日下午十七点三十分
席设:唐朝大酒店风华路222号
这是特意提议留给我们的喜帖,我们只是想留作纪念,收藏一个美好的回忆,而如今让我再拿出来品味,它所引发出的一幅幅画面,不堪入目、惨不忍睹,而它所带来的伤害不仅仅是精神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就像午夜的魔鬼钻进我身体内部的每一个有触感的细胞,几乎时时提醒着我犯下的罪过,然后悄然无息地走入我的梦境,我知道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时常发生痉挛现象。所以大多的深夜我都强制自己不要入睡,我不怕身体的疼痛,我恐惧的是那些合成画面,又要像黑白电影那样,在我梦里放映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那种感觉就像窒息……
回想起刚刚在那个房间里的景象,和那位医生的表情,我深知已经不能挽回那个深爱我的妻子了。那个在病房里来回踱步,不停吵闹,发疯似的抓着自己手的女人,就是我的妻子秋,披头散发的女人,衣衫不整的女人,乱喊乱叫的女人,胡乱比划的女人,仅仅27岁的女人,这个就是我的妻子,她试图在医生面前咬舌自尽,试图在撞墙身亡,试图敲碎盐水瓶用碎片来毁容。当然这些只是在医生面前玩得小把戏,在家里对玩得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总是说着话,眼神却不注视着我,有时我甚至觉得她不记得我是谁,一个曾经为了我自杀的女子。
“我时常听到莫名其妙的声音,那些声音犀利而富有诱惑力。那个声音是说:秋,跳下去,跳下去,你就赎罪了,我就原谅你,这边的声音则是:你看啊,我的手多好看,旭喜欢的是我,不喜欢你,但是我觉得你的手再怎么粗糙都留有他身体上的余温,我不喜欢,我很讨厌,你剁了你的双手吧,记得要一根一根剁,用菜刀吧,那样会比较快,不会太痛苦。我总是哭着与她协商,我说我不能跳下去,不然旭一觉醒来就找不到我了,我不想看他伤心,我不愿离开他,我不想失去双手,我知道你讨厌他牵我的手,没关系,我拼命抓挠,让她们变得更加丑陋,也可以用刀子矬上一个个小洞,如果旭抚摸或者牵起,只要有按压,他们的鲜血就会从无数个洞孔里流出来,那时旭一定会害怕,就不敢再碰我的手了。”
“黑夜,我感到身上很寒冷,慢慢睁开眼睛,我看到上方正有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与我对视,那双眼睛虽然明亮、透彻,但是总是有一股寒气直逼我心,那是仇恨的眼神,他的小手慢慢向我伸来,在黑暗里,我看到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虽然看不清,但我能感觉到那手与身体没有完全整合,它们是零碎的个体,至于身体和其它部位也都是随意分布在各处方位,双手捧起我的脸颊,明显感到有湿润的液体粘于我的脸上,我的心跳得很快,我怕突然就从我的胸膛跳跃出来,破皮而出,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我不敢再看,只有狠狠地紧闭双眼,只感觉类似舌头的物体在不断舔着我的眼睑,持续了很久很久,然后一个可以刺破体内的五脏六腑极其冰冷的声音说了句:我本来是可以完好的,妈妈会帮我整合,我会有生命,但是却因为你我变得这样四分五裂。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这是一个完全成年人的声音,但是这孩子又跑哪去了呢?
经医生诊断,妻子确实怀孕了,医生劝我再考虑考虑是否要这个孩子,我原本很渴望要,但是秋的一系列怪异的举动迫使我不得不继续让她服用药物,控制情绪,她总是不停捶打肚子,只要乘我不注意就用尽全力击打,还一直念叨孩子不是她的,孩子在她的肚中不断食尽她的、肝脏、心脏、肺、肠,让她十分痛苦。她竟然说孩子是若的。
开始呕吐,旭还是定时给我服用那种白色的颗粒药物,他说可以安定我的情绪,其实我早就知道,那些是抗精神病的药物,肯能旭自己得了精神病不愿承认还一直认为我得了病,但是为了他安心,我还是故作服食了,其实乘其不备早已把药物全扔了,我很清楚,自己是怀孕了,可是怀得不是我的孩子,这几天我一反常态大量服用那些药物,因为孩子不能留,他是若的,若很痛恨我,恨不得把我逼死,这孩子就是她派来索我命的,虽然我亏欠于她,但是我不会任由她摆布。终于孩子消失了……
但她的召唤力是无穷的,我的思想不再受我的控制,那天,她又在我耳边说话:我厌恶猫,你把一直在你们家门口逗留的流浪猫杀了,记得要把它的头颅割下,我照做了,看见猫我也有一种莫名的痛恨,在三更我小心地爬下床随意披了一件外衣,从厨房里抽出一把菜刀,出了家门看到那双不一样色泽的眼眸在一棵树下闪动,我立刻割下了扑上前去,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死死按住猫的身体,让其不得动弹,然后很快剁下了它的头,最后鬼使神差地把血淋淋的猫头塞进我的外套里,紧贴我的内衣。我不敢开灯,只是把厨房的门关得紧紧的,把龙头拧开,控制着水的流声,快速小心地拿出外衣里的猫头就往水那边靠,之后就听见水和猫头冲撞的声音。后来看着猫头上的眼睛,我貌似看到了那个孩子,只见猫的嘴张开,开始说话:把我重新装入你的肚中,如果做不到可以把我装入你的内衣里,要紧贴你的肉体,让我听见你心跳之音,只要装一天,我就放过你一生。我别无选择,知道若只是想让旭厌恶我。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被纠缠。我听话地把猫头放进了内衣里,并且还选了一件长款的内衣,让其边缘可以顺利塞进裤腰里,这样呈现出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孕妇,普通的妻子,幸福的一家三口。”
上述是《新娘》里的一小部分片段。
“铃……”
“您好,是谁?”
“是何旭何先生吗?”
“是,有什么事?”
“我是《读书每日吧》的主编,能不能邀您接受我们本周六的节目录制?”
“不好意思,我不接受任何媒体的访问。”
类似这种电视节目,新闻杂志的预约电话实在是太多了,但是如今的文坛没有纯文化的访问,都要牵扯到生活,那是我该怎么说?说这本畅销的恐怖小说,是我为了谋生,为了有足够时间照顾妻子不得不选择的自由职业?而小说里的夫妻,还有若都是真实的?我的妻子确实身患精神病?而精彩的片段都是我从妻子口中断断续续突然蹦出的几个字、几句话中创造出的吗?显然我不能做到。我悲哀的职业是一层层撕开我伤痛换来的,是连最后丢弃一丝给妻子的尊严得来的,是连最后仅有的给死者若安息的机会都被我出卖要来的。
二00八年九月十二日半晚六点三十分,一个身影出现在我和秋的婚礼上,她的名字叫若,我们都忙得焦头烂额,都无暇顾及到她,然后听到一声来宾的尖叫,追逐着尖叫的方向,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女孩,躺在地上,慢慢丧失呼吸的姿态,她的右手上有一把自带小刀,左手上刻得是“旭”,在那个字中间划了一道深深的永不能退却的印伤,带走她和孩子的伤口。
带着我鲜艳的花色雨伞和哭泣的发丝,走在一个不知名的街道上,就一直一直向前,不拐弯,不停留,我洗礼过了全身上下,没有污秽了,头发还没吹干,那是因为怕灰尘又来破坏、渗入……前方一个个发亮的黄色灯光不断朝我袭来。腿部被一次次被污冲刷,我哭了,我还是不干净的。突然感到手被无力地抽进一个黑暗的空间。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车厢里,而那个狂妄的人还在亲吻着我全身,几乎每一寸都被那肮脏湿润的软体物质所吸噬。但是很快我认出了那气味,和轮廓,他在我眼里一直是“纯到没有杂质”。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雨的断至声,还有车厢内的急促呼吸声,夸张的渴望声,强烈的心跳声,“旭,我爱你……”
那一夜……
可是谁又知道若,其实只是想成全,她并没有怪罪过他们,她一直一直都知道他们没有罪过,只是一时间万念俱灰,忘记了留下点什么不然他们自责的提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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