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疑,我们都处在生命之中,也就因此拼命地活着。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美好,它的美好,一如一粒种子,落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待到成熟了,它的一生也就走到了尽头。
种子的飘落,大抵取决于人的安排,即使不这样,它也仍然不能获得自由,或随风辗转,或装进鸟胃里换了地方,但只要有机会,就绝不放弃生命的延续。
总以为,人是可以主宰自己的,因为在人们看来,这个世界就是由人来主宰的。而事实不是,从某种程度上讲,人就是一粒种子,而且是飘零着的那一只。落地未必生根,生根未必不被连根拔起。那就不只是做为种子,即使开了花发了芽,也不是一样随风飘浮着。
但往往,我们不自知,我们只看到种子的飘零,而且,不会为之惋惜。种子不能取决于自己,不管肥沃还是贫瘠,它都竭力地生出芽儿来,只有那样,才代表着它的生命的存在。因此,种子,不会在乎它的飘零,只要有一点滋润,有一条缝隙,它就设法让生命存续,毫不在乎是否会孤独。
人是怕孤独的动物,但群聚更增加了这孤独。看上去,我们相聚在一起,欢天喜地,但每个人,都不是以自己的方式存活。换句话说,为了能够活着,不得不丧失了自我。我们也试图改变,每个人都希望按自己的意愿存活,但是不能够。我们说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这里也一样适用。每一个人,只能流落在人群中间,似乎是落地生根,而且也不再去想,自己本只是一只飘零的种子,只是被风吹到这个群体中来了。其实,还是孤独地活着。
从出娘胎,不,更早一些的时候,我们就没有资格去选择。高贵或低贱,在娘肚子里就已经决定了。那粒种子,就注定了要在这里生根发芽。当我们有了自理能力以后,可以进行再选择,但还是在风中飘摇着,任风主宰着。如果不是如此,我们也不会去说主宰自己的命运。这样子说的核心的原因,就是我们还没有去主宰或说没有主宰自己命运的能力。
可我们不能因此停滞,只能在成长的过程中不断老化。成长,多么可爱的一个词,其实,那正犹如无根之木,随风选择自己的落脚地。世间绝不会只有一个人,人人都在选择,那么,在这个拥挤的人类中,自免不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争那块被称作风水的宝地,而宝地总是有限的。竞争如此惨烈,而风却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下来,无奈,只能在这里止步。即使风带着你继续往前走,也还是没有方向。而且,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身处何方。
于是,这个成长的过程很快就成为过去,曾经的理想愿望志趣还没来得及实现,揽镜自照,却已是纵横沟壑,不觉垂垂老矣。
这就是果?你会问。的确是的,明明已经开过花,却并没见出那花的烂漫;分明已经结出果,却也并不见果实的饱满。所以,也就谈不上欣赏,谈不上享受,一切都还没谈得上,就有一个无比亲切的成语在候着:落叶归根。
不过,也还是看到了自己的果实,或许还没来得及开花就已结出的果实。自己的脚还没落下来,仍在飘零中,便在无所措手足中听到自己的孩子呱呱坠地的声音。哦,有些意外,也有些吃惊,也就有些猛醒:如果自己真是这样一粒种子也就罢了,断不能让下一代再走自己的老路。于是,从孩子咿呀学语时起,就向他们灌输出人头地方面的知识,如何不何不再走老子的老路。
然而风不随人愿,它还是在肆无忌惮卷来抛去,完全不在乎你这棵老树。哦,多么不希望,风会卷走自己播下的种子。然而不能够,一切脱离了自己的意愿。现在所能做的,只是站在奈何桥上徒唤奈何。
如果心存于这失落之中,捋着胡须面对惨淡的夕阳,所见者,无外乎一地碎红。那就是人们常说的晚景的悲凉。总希望一生的结果,使后来者不再飘零,没成想,那又是一次飘零的开始,难免有些落寞。但种子不会在意,不管风把它们带到那儿,它都能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或许,它们比人更清楚,活着,就是一朝一夕,这本身就是上天赐予的,是美妙的享受。儿孙能有了这飘零的机会,那是儿孙之福。更多的种子,以各种不同的渠道流走了,连生根发芽的机会也没有。
所以,活着的每个人,不管是行走在大街上,还是穿行在云层里,其根基是一样的。壮丽的晚霞只是在告诉我们:白天,我来过。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说来顺口,走将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啊!飘零,并不是坏事,它至少在告诉我们:我活过,我活着。
我也是那只风中飘零的种子,我还在寻找那块风要带我去的落脚地。其实,又何必操这闲心呢!命在风中,风自然把所有人的命安排好了。顺其自然,大吉大利。所谓的万寿无疆长命百岁,说来说去,也还是风中的一粒种子而已,而且还是极普通的那一粒。
我有了自己的女儿,人生之愿意已足,这个时候,我更愿意做一粒种子,而且必须是随风飘零的那一只。
人间胜境,尽寓于此矣!
飘零的感觉真好。不知是种子对我说还是我对种子说。绕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就是那一只飘零的种子。
此生无憾,吾愿已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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