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开完会,柳溦来到海滨风景区,坐在岸边赭红色的礁石上,凝视着大海。此刻,海面上卷起的层层浪花一次次地冲击着岸边竦峙的礁石。听着海水富有节奏的拍打声,柳溦是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海啊,你能容纳百川,却盛不下我幸福和痛苦的回忆……
柳溦出生在山区,但从小她就与水有着不解之缘。出生的那天,天下着小雨,所以她那略读诗书的父亲给她以“溦”为名。满月的时候,天下着大雨。刚会走路,就哭着闹着让小姨带她到山脚的溪水旁玩耍。上中学后,每到暑假,她都要到住在海边的姑姑家度假。在那里,她每天和大海零距离接触,感到非常幸福和快乐。在她眼里,海是一幅波澜壮阔的立体画卷,让人心生敬畏。而投身在大海之中徜徉,就像在妈妈的的怀抱里那么温柔,充满着亲和力。不管是春夏秋冬,它总是与你近在咫尺。你可以伸手去触摸它,可以翻身跃入海中随波逐流,也可以惬意地躺在金色的沙滩上,等待着潮汐的到来。有时,你还可以到礁石间去捕鱼捉虾,享受大海的馈赠。
柳溦喜欢浩瀚无垠的大海,最喜欢倾听海浪拍击堤岸和冲刷海滩的声音,她认为那是大海的心声。只要有机会,她都会面向着大海,静静地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倾听着,即使从日出一直待到日暮西沉也是乐此不疲。大海在她的心中是唯美的,是至高无上的。直至两年前,无情的海浪粉碎了她梦幻般的憧憬,夺走了她相知相携的亲密恋人,才有了对大海爱恨交织的感觉。
两年前,柳溦和她的恋人肖剑,来到了这座依山面水的海滨城市旅游。一天黄海刮起了台风,也波及到了湛海市沿岸。迷恋于大海的柳溦清晨不到6点,就和肖剑漫步在了栈桥海滨。他们迎着狂暴的海风,翘首遥望那汹涌澎湃的海浪,沉浸在惊叹和幸福之中。
他们面朝大海,欣赏着由远及近的滔天海浪层层掀起,排山倒海般地气势恢弘壮观。肖剑从后面拥抱着柳溦,附在她耳边说:“看!海面上五、六米高的大浪,你害怕吗?”
“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柳溦感到了一股爱的力量。
疯狂的海浪一个接一个向岸边袭来,沉浸在热恋和幸福中的柳溦和肖剑,却完全忘记了危险的存在。
突然,一个近两层楼高的巨浪,张牙舞爪向柳溦和肖剑扑来。反应灵敏的肖剑抱起柳溦原地转了180度,大叫一声:“快跑!”同时用力将柳溦推出了四、五米。巨浪压了下来,一下把肖剑砸倒在地,还没等肖剑有任何反应,扑到岸上的海浪就将肖剑拖到了汹涌暴躁的大海中……
虽然惊魂未定的柳溦很快报了警,但救援因为气候恶劣根本无法实施。失去肖剑的痛苦,让她悲痛欲绝。使性格开朗的柳溦一度精神恍惚,变得愈来愈郁闷消沉。有时她甚至想,是不是自己一直对大海情有独钟,大海不允许她另有所爱,所以才把肖剑带走的。满怀愁绪无所排遣,于是她就用“月之光”这个网名,经常上网来倾吐她的苦闷。
大概在四、五个月前,柳溦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随海逐浪”的男子。他是那么幽默,那么有智慧,那么善解人意。特别是在柳溦心情沮丧的时候,他都会给她安慰和鼓励,无微不至。有时他说的话,就是她所想的,柳溦甚至感到她与他在冥冥之中,似曾相识灵犀相通。于是她对随海逐浪产生了一种很特别的依赖之情,总是想和他聊天。
同样,随海逐浪对柳溦也很坦诚,说自己住在湛海市港务局职工家属大院,已婚,并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儿。但自己却不知自己的老家,不知自己的父母,甚至不知自己原来的姓名,是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只有在和柳溦聊天的时候,自己才有隐隐的触动,似乎是找到了本我。柳溦对随海逐浪称自己是个失去记忆的人,却一直半信半疑。
听说柳溦这次到湛海市来开会,随海逐浪就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柳溦,并希望能和柳溦见一面。
夕阳为平静的海面涂了一层金色的波光,柳溦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了。擦干了淌满了泪水的脸颊,回到了会议下榻的宾馆。想到再过三天,她就要回到千里以外的自己工作的城市和自己的家。还要不要和随海逐浪联系,与他见一面呢?柳溦心里有些矛盾。晚饭后,她躺在床上思忖了一会儿,最后下定决心,拨通了随海逐浪的电话。开口说:“你是随海逐浪吗?我是月之光,三天后,我们的研讨会就开完了。会议结束前,我抽点时间和你见一面,满足你的希望,你看可以吗?”
“太好了,月之光!你看什么时间合适,我随时都有空。”电话里传来随海逐浪沙哑欣喜的声音。
“明晚6点可以吗?”柳溦问道。
“没问题!”随海逐浪回答。
“在什么地方见面?”柳溦接着问。
“在栈桥的东口,你看可以吗?”
“行!到时我会右手拿着一本杂志,在那等你,千万别认错了人。”柳溦半开玩笑的说。
“特别期待,不见不散啊!”随海逐浪兴奋地回答。
第二天下午一散会,柳溦就来到了海滨区散步,看着波澜起伏的大海,想着大海夺走了她的恋人,她还是对大海如此不改初衷,一往情深。而今,她又将在这里约见她的网上知音。大海啊,难道你真是我情感的起点和归宿吗。柳溦想着想着,走到栈桥东口,刚站了一会儿,就看到一个1米75左右的青年男子,匆匆向自己走来。再仔细一看,柳溦不禁大惊失色,这个青年男子身高相貌简直是与肖剑一模一样,只是肤色略深,显得黑红许多。
青年男子走到柳溦面前,很有礼貌的问:“你好!你是月之光吗?我是随海逐浪。”
浑厚带有磁性的声音,与肖剑的说话声音极为相似,昨天自己怎没留意到呢?世界上真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吗?柳溦恍如梦中,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恢复了理智。想起肖剑在两年前,就被大海吞噬了,这只是一片相似的叶子罢了。
“你好!随海逐浪,能见到你我很高兴,感谢你聊天时对我的安慰和鼓励。我的真实姓名叫柳溦。”柳溦回答说。
“不用客气!安慰和鼓励是互相的。”随后随海逐浪又说:“因为我忘了自己叫什么,所以现在叫吴明,今后你就管我叫吴明吧,也就是说没有名字。”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痛楚。
看着他真诚的神态,不像是在撒谎。“昨晚你电话中的声音,怎么与今天不一样啊?”柳溦问道。
“我的手机有毛病了,信号有些失真。”吴明不好意思地说。
“你真的忘记了自己过去的一切?”柳溦突然对这个酷似肖剑的吴明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吴明便一五一十地向柳溦讲述了自己两年来的经历:
两年前,自己不知什么原因昏倒在海岸的礁石边,后被港口负责打捞海面漂浮废弃物的青年女工冯铃和她父亲发现,被送到港口职工医院进行抢救。
由于是夏季,我身上什么证件都没带,并且一直昏迷不醒,冯铃也无法和我的家人联系。她就在医院陪护了我整十天,一直到我苏醒。醒来后,我就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自己的家,成了一个无名无姓、无家无业的流浪者。
看到我这种处境,好心的冯铃一家人,便让我住到他们家里,并带我到几家大医院进行治疗,但是没有任何疗效。为了找到我的亲人,冯铃和她的父母跑了许多地方,走访了许多部门,还是毫无结果。
相处时间长了,我就和冯铃产生了感情。她当年23岁,因小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变成了聋哑人。她长得不仅非常漂亮,人也极其善良和温柔,半年后,我就入赘和她成了亲,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个七个月大的小女儿。
我岳父年岁大了,身体又不太好,我就代替他和冯铃一起,每天到海港附近清理海面漂浮的废弃物。打捞废弃物的承包收入,再加上冯铃母亲的退休费,一家五口虽不富裕,过得还是很幸福的。
接着吴明又介绍道,自己过去工作很有可能是与电脑相关,因为自己不但对计算机有浓厚的兴趣,而且无师自通技艺娴熟。所以一年前家里就购买了电脑,还连了因特网。自己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解开自己的身份之谜。结束这种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无名的困惑。
柳溦听了吴明的讲述和介绍,心里受到了很大的震动,隐隐约约地感到肖剑和吴明之间,可能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因为吴明的容貌、体态、语音和爱好、特长都与肖剑一致,难道这只是一种巧合吗?柳溦下决心要揭开吴明的身份之谜,为了吴明,为了肖剑,也是为了自己。想到这儿,她便安慰地对吴明说:“我是搞医学研究的,这次在湛海开的会,就是全国性的医学研讨会,出席研讨会的有许多脑循环方面的专家,我可以请教他们,争取帮你解开身份之谜。”
吴明欣喜若狂地说:“柳溦,那真是太谢谢你了!那我就不是迷途的羔羊了,我就可以找到我自己了。”
“你先别高兴,明天我到你家去,再了解一下你两年前的情况,可以吗?”柳溦对吴明说。
“为什么不可以呢?我们全家都会热烈欢迎的。”吴明兴奋得答道。
次日,柳溦跟会务组请了半天假,乘出租车来到了吴明家里。刚进门,吴明的爱人冯铃就热情地迎了上来,柳溦一见,确如吴明所说,冯铃长得确实美丽,乌黑明亮的双眸,秀丽的面容,婀娜的身材,是一个典型的东方美人。
吴明又将柳溦向冯铃的父母做了介绍,可能吴明已经提前向他们说了柳溦是医学工作者的身份和到访的目的。冯铃的父亲一开始谈话,就开门见山把吴明昏迷在礁石旁和在医院抢救的情况,向柳溦做了详细地介绍……
柳溦临走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对吴明说:“当时,你随身还带有什么物品吗?”
吴明向冯铃比划了几下,冯铃就跑进卧室,一会儿,拿出一个白金钻戒,连比划带说递到柳溦手里。柳溦一看,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再仔细一看钻戒内圈上刻着一个微小的宝剑图形。柳溦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这不正是他和肖剑一同购买的订婚戒指吗?吴明正是自己永远忘不掉的恋人肖剑啊!柳溦几乎不能控制自己,几乎要扑到吴明,不,是肖剑的怀里痛哭一场。猛然,她看到眼前的冯铃和吴明,激动得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她不能这样做,更不能哭,尤其更不能在这里哭。因为肖剑还是一个失去记忆的病人,他现在是吴明,只有恢复他的记忆,才能找到他原有的自己,才能还原成肖剑。现在任何的强烈刺激,都有可能加重他的病情,所以自己绝不能轻举妄动。
柳溦怀着复杂和矛盾的心情,告别了吴明及其家人,回到宾馆。
下午,柳溦找到了国内知名的脑科专家李教授,将肖剑的情况从头到尾做了详细的介绍,并迫切地请求李教授针对肖剑的病情,提出一个恢复肖剑记忆的治疗办法。
李教授听完柳溦的介绍说:“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机缘巧合,真是造化弄人啊。你说的这种失忆病症,叫解离性失忆症,引发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主要是脑外伤和遇到大的灾难的强烈刺激造成的。病人的主要症状是,他们无法记起本我的过去重要资料,他们只是熟悉一个新我。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中的许多人,却对本我的爱好,特长依然保持清晰良好的记忆。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和普通人一样正常,对这种情况,现在医学上还无法解释。你介绍的肖剑,就属于这类病人。”接着又若有所思地说:“使病人恢复记忆的最好办法,是自然疗法,你先回去,让我好好想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简便易行的治疗方法。”
一个钟头后,李教授告诉了柳溦帮助肖剑恢复记忆的方法,并嘱咐说,这是个还原自然疗法,要尽量还原当年的情境,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
晚上,柳溦打电话告诉吴明,就他的失忆症状,自己已经请教了国内知名的脑科专家李教授,李教授也提出了治疗建议,但有些问题还需要进一步了解。柳溦还对吴明说,研讨会明天就结束了,我也该回去了,明天早晨咱们再见一面吧。吴明欣然答应。
第二天清晨刚刚6点,柳溦和吴明就来到了栈桥海边,他们面朝着大海,望着澎湃的海面,享受着阵阵吹来的清凉的海风。柳溦慢慢地把后背靠进吴明的怀里,轻轻地说:“抱抱我好吗?”
吴明愣了一下犹豫片刻,随后张开双手,将柳溦揽在怀里。久违的温暖又回到了柳溦的心中。想起了两年前,肖剑在这里拥抱她的情景,便提高了嗓音说:“看!海面上五、六米高的大浪,你害怕吗?”听到这句话,吴明身体明显地颤动了一下。看到他有所反应,柳溦进一步情境再现。继而饱含深情地说:“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话音刚落,吴明突然将柳溦抱起来,转了180度,猛地将柳溦推了出去,伸出双臂,冲着天空激动的、反复的大声喊道:“我想起来了!我是肖剑!……我是肖剑啊!”随后他赶快扶起被他推到在地的柳溦,直直地盯着她,急切地说:“你就是柳溦!是我亲爱的溦溦!”柳溦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个人是悲喜交加,热泪盈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悲喜过后的柳溦和肖剑,相互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并排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望着蔚蓝色的海水,柳溦心潮起伏。大海啊!大海,你终于把我的肖剑送回来了,但他还是原来的肖剑吗?柳溦不敢往下想,也不能往下想。
我已经恢复了记忆,找到了原来的自己,但将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何面对柔情似水的冯铃呢?肖剑内心也是一片茫然了。
两人相依在一起,也沉默了很长的时间。还是肖剑首先打破了沉默,对柳溦说:“明天我就和你一块儿回去,看望我的父母。”
柳溦沉思了一会儿坚定地说:“不行,绝对不行!伯父伯母都有心脏病,你失踪后,他们病情更加重了。虽然我与他们经常在一起。他们也把我当成了女儿看待,但也无法消除他们失去儿子的痛苦。现在大悲大喜的强烈刺激,都会威胁到二老的生命。你突然回去,过度的惊喜,他们是绝对承受不了的。”
“你肯定也是在这两年来一直替我照顾着他们!”肖剑感激地看着柳溦。“那该怎么办呢?”他求助地问她。
“这样吧,还是我先回去,慢慢地向伯父伯母透露你还在世的消息。待到时机成熟,我再通知你回去。”柳溦胸有成竹。
肖剑觉得她说得言之有理,便信任地对柳溦点了点头说:“好吧!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三天后,肖剑接到了柳溦的电话。之后,他跪在岳父、母面前就将自己已经恢复记忆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两位老人都为他高兴,喜极而泣。得知柳溦就是肖剑的未婚妻时,二老开始忧虑起来。当获悉肖剑两天后,就将回家去看望自己生身父母的时候,他们沉默了好一阵,才告诫肖剑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冯玲,就再也没有说什么。肖剑点头答应了,因为他也实在无法面对那个美丽的、善良的、柔情的做他妻子的女人。
在湛海市火车站,归心似箭的肖剑悄悄地踏上了回家的列车,他要看望因失去儿子而曾经悲痛欲绝的父母,他也要去找因失去恋人而经常以泪洗面的溦溦。
列车快开动了,透过车窗,肖剑忽然看到冯铃抱着自己刚满7个月的女儿跑了过来,她那天使般美丽的脸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珠。她向肖剑比划着说,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到家后,代我向父母问好。肖剑想起两年来冯铃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和温馨甜蜜的柔情,眼睛慢慢有些潮湿,他看着冯铃那眼泪汪汪的双眼,看着她怀中抱着的女儿,那双清澈无邪的大眼睛望着肖剑,对着他天真地笑着,笑着。一股血脉浓情涌上心头,肖剑大声地向冯铃比划着说:“我还会回来的!我还会回来的!”
列车启动了,肖剑迷离的泪眼中冯铃抱着孩子的身影,渐渐地,慢慢地变小,直至成为一个点消失在远方。
肖剑还会回来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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