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这事最正常不过了,亲眼经历的就不在少数。如果按宗教的说法,人死了,不是上天堂就是到西天,应该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帝王的死轰轰烈烈。如始皇帝,尽管那尸体和一堆死鱼烂虾裹在一起已分辨不清。妃子的死也一样。如容妃,葬礼是那样轰轰烈烈,尽管死因是冬天唰马桶时被马桶砸死了。
百姓的死尽管平淡也有很幸福的。一个小区的邻居有对老夫妻,妻子在金婚那天死在医院。老头拉着老伴的手不肯离开,十分钟后老头也无疾而终。这一对就算死的幸福。据说是前世修的福分,赢得了外人一致称赞,对孩子也没什么遗憾。老家一个奶奶头天晚上还吃了玉米粥,第二天早晨已冰凉。这对死人来说也该算幸福:没任何痛苦,没惊扰别人。可对孩子来说总觉得遗憾:没人守在身边送终。最快乐的关于死的解释是一年轻爸爸对三岁孩子说的话:妈妈是天上派来照顾小天使的,你这个小天使很听话,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所以妈妈就去照顾别的小天使去了。
对多数人来说,不管是当事人还是旁观者,死都是件悲伤的事,毕竟像庄子那样在妻葬礼上击鼓而歌的智者太少。据说协和飞机最后一次飞行事故的死难者每人250万美元赔偿,不知道这用生命为亲人挣这笔巨款的死者是否感到幸福?或拿到这赔偿的受益者们在花时是否还记得钱的来源?反正作为旁观者,一直不觉得这是场灾难,倒更像一次机遇。并不是每人都有这样好的机会。尽管都一样是飞行事故的罹难者,待遇的天壤之别是有实例的。即使你买了足够的保险。这就是大连那次飞机事故,据说那买了十份保险的死者是事故元凶。不管是否属实,别说家人得到十份赔偿,就是不株连九族已经不错了。这人的死就实在不值。
做飞机的算上等人,去娱乐场的也非一般人。当年洛阳天堂娱乐城大火据说是放黄色录像时锁死大门造成的。那些死了的人不知道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是否达到了生理高[chao]?如今舞王又一把大火,其实那些死难者本不该跑,这舞王如此豪华,权贵如此强硬,节目那么精彩,如果不跑,至少不会被踩死,甚至有机会看后面更精彩的节目。就是最后死了,也比被人踩死强。
不过,死也就死了吧,一个小小百姓的死,闹的全中国都知道了,闹的那么多官员跟着挖坟殉葬,也算值了,比刚呱呱坠地却又匆匆离世有意义的多。
几万名鼓着肚子婴儿的哭声还在耳边回响,西安交大医学院8位新生儿十数日内又静悄悄夭亡了。他们还没见过新中国的阳光明媚,没尝到新社会的生活甘甜,没感受红旗下的自豪雄壮,就匆匆踏上天堂路。八条生命换来的不过是院方几人撤职免职,加上报纸上小小一方豆腐块新闻罢了。
270名从泥泞中挖出的尸体还没分辨清姓名,44名已很腐烂的肉身又散发出锥心的臭气。他们大概也会有机会上天堂,因为在他们经历了生命最后时刻的地狱场景,毕竟几个月之后,终于变成腐臭冒出地面,且居然惊动了新省长,也算从山体滑坡下的地下十八层回复到了零米,以后也有条件升天了。
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不管是幸福的死去,还是恐怖的等待死亡,对死者来说都没什么感觉了。留给活人的,不过是一次灾难的名称。留给世界的记录,不过是一串没任何含义的数字。相反倒是一个死在火车上的疯子,给很多人留下了完整的名字和生命最后清晰的记忆,让人怀念:他就是30岁的贵州仁怀人曹大和。
9月25日1291次列车上,因他“大声说话,有时突然站起来大声喊几句,影响了乘客休息”,于是乘警通知列车长,就把他绑起来了:那姿势也记载的很清楚:用6厘米宽的封箱胶布在曹的上臂和胸部连上衣缠绕了若干圈,膝盖以下缠了若干圈,尽管他不断挣扎,不断地哀求人松开他,但结果是又加厚加紧了几层,成裹粽子一样。”于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开始了最后的一夜:痛苦的挣扎,不断地抽搐,脸色苍白,浑身虚汗,舌头开始变色,眼睛也不转了,直至面黄黑嘴紫青,脉搏和心跳消失。最后随着第二天升起的朝阳,被卸在沿途的车站。
让我们记住这难得留下来的一串字符吧:曹大和,1978年10月5日出生,2008年10月5日去世。让我们记住列车长当时的一句豪言壮语吧“出了事,我负责!”也让我们记住现场一个看客事后的心声吧:“几次上厕所看到他,恐慌闪亮的眼神,为什么只有怜悯,没有解救?即使曹大和有精神疾病,也该由人看护,谁给列车员捆绑人的权利?面对这摧残,为什么多数人选择沉默?而其中也包括我。我就这样当了一次鲁迅笔下的看客,我恨我自已,我鄙视自己。”
试想,如果我也在场,作为看客,大概也会选择沉默。忽然想起亲舅舅临终的一幕:他是个农民,多年肺气肿,卖了房子,花了积蓄,借遍了亲戚,还是从医院回到了家里。这一天找来妈妈和我,当我们看到他时,正吊着一瓶液体,我还喂了他两瓣橘子,还笑着说了会儿话。可在他又一次气喘时,舅母当着我们的面拔下了针头,于是舅舅就再也没醒来。现在想起来,对舅舅的死,舅母是否是杀人犯?我是否也是帮凶?不管是什么,那罪恶都应该超过看客。
死去的肉体,无非被虫蚁啃噬,无所谓幸福痛苦,高贵和低贱,金缕玉衣还是草席烂衫。幸福与痛苦只是死的刹那。剖腹自杀剖而不死一定很痛苦,所以求人补上一枪的时候,就很幸福了。被人砍头一定很痛苦,如果刀足够快,动作足够利索,也算死的潇洒。而如果死了以后还留下了一些什么,那就更该庆祝了。因此,不管是被火烧死的,被人踩死的,被泥埋死的,被煤压死的,被结石憋死的,被细菌毒死的,被胶带绑死的,他们如今都被人记住了,也就都算名人了。至少比默默无闻的躺在床上死去有意义。就是舅舅,至少还有我这个外甥,至今记得他最后的死态,他也该瞑目了。
真心的希望他们在那边过的幸福,会忘记阳光下死亡的瞬间。尽管自己也知道这祝愿,如同他们死了什么都没了一样,也一样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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