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　谷

这是黔桂交界的一片河谷。

在一年的春夏之交，我闯入谷中。

两岸的河谷呈ｖ字形向天心——高远而湛蓝的天心伸展得很远很远。它们囚禁了我不羁的目光。河谷被植被涂得翠油油的，很少露出斧削般的岩石。浓郁的绿充满想象和活力，它们很快便形成一股力量，使我那从城市里放飞的心情和四处流窜的目光被污染得绿莹莹的要滴出汁来。

一线河水从山间的折褶深处漫出来，缥缥缈缈，一缕轻烟似的，带着山林的清气，盈盈泄泄，闪着水银般的光芒，清亮清亮的，让人心中升腾着圣洁。因为水源的关系，整个山谷充溢着灵秀之气，林木依依，卵石齿齿，白沙净洁，花草鲜亮，开落自闲。那会儿，谁也无法拒绝来自涧溪的盛情邀请，于是忍不住涉足水中，一任流水的指尖无所顾忌地撩拔着肌肤。山中的鱼味儿可灵着呢，不消片刻便探头探脑，纷纷拢上来轻啄你的脚丫，于是有了浅浅的痒。这些个小水族呀，即使被吓退了，很快便又从石罅间飘出来，不依不饶，复围拥在你脚趾边亲热。

山中的风，窄细而长，只须阖目迎迓，便觉神清气闲。端坐河石之上，不思不语，凝视流水，不久，神思便会幽幽轻飏，自己宛然已化为一枚飞花一缕诗魂，附在浅缓的清流之上，飘得很高很高很远很远……

山谷的林子很大，傍河的树木仗着自己优渥的家庭条件，长得腰大膀圆，枝繁叶茂，翠色冉冉。隔河望去，林子是封合的，可走到近前，林子又渐渐松开，一条幽径宛若一根细绳蜿蜒而入。林间空静，人迹简约，绿影扑地，蛮石凛然。青藤悬垂树间，就在高处缱绻缠绵，自顾乐着，全然不理会你的到来。脚边的青苔也是活泼泼的绿，毛茸茸的憨态，有说不出的温厚和烫贴，真想一亲芳泽。只要稍稍留意，你还会发现松软的泥地上有野免、猄子这些个小灵物留下的爪印……向纵深处走，林子就像一册逐页打开的美文集，愈品愈深，愈深愈奇，让人感到宁静而充实。

除了偶尔一两声倦怠的鸟鸣外，整个河谷没有其它的杂音，在绿色逼眼的林间，我感到厚厚的沉寂就伏在我的周围，一动不动，静静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正走着，沉寂中突然逸出一丝响动，让人惊悸——一只山鸟就从头顶上飞窜而起，接着一串呖呖声从更远处的繁枝间漾起，脆响脆响，破了山谷的深静。那是一只城市所没有的山鸟，脊背绚丽，翎尾纤长，啼声很幽，让人觉得整个河谷的静都被摇得簌簌落下了。

一个人走在谷中，那情形令人孤单而又沉醉不已迷恋不已。

沿河而下出了林子，便来到了大道上，一条破损的青石大道。那里伫立着许多近百年高龄的杉木，刚直挺拔，孤高冷傲。倒是傍河的几簇火红的野玫瑰，仿佛是河谷的精魂，神采飞扬，是最耀眼的一抹亮色，给寂寞的远行人一丝兴奋和抚慰。

登上高处，回首来路。谷中的幽林水湄、碧草闲花被午后的阳光照亮的瞬间，也让人感到无比眷恋，于是又忍不住对着河谷长啸几声，顿时山鸣谷应，但顷刻间这声音就被苍茫的河谷吞食得干干净净，一切复归静寂了。

杜老夫子说：眼前无俗物，多病也身轻。诚哉斯言。就像晤对这片静谧的河谷，所见皆清幽，所睹无俗物，只怀欣羡之心，没有贪欲之念，自然而然地就会胸襟开阔，心平气和，所欲清淡了。如果能在街衢巷陌和人海宦途中，不为浮华侵心，不为尘网所困，依旧保持这种心境，保持独立不羁的人格，保持磊落的意态和慷慨的情怀，当不负登山临水之情了。

当走出了河谷，我觉得自己已铅华洗尽，轻爽无比。

１９９８年５月于龙城之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