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侯

一、洛阳女儿名莫愁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

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

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

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擎履箱。

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早嫁东家王。　

相传这首《河中之水歌》，是南朝一个文人徐陵写给梁武帝肖衍的，诗中盛赞洛阳女儿莫愁，美丽绝伦，富可敌国。肖衍看过这首诗后，不觉就对这个女子产生了爱慕之情。于是，在中大通四年，秘密诏见莫愁的夫君卢公子。

故事也就由此开始。

一天，肖衍正在宫里品茗读书。忽见太监来报，洛阳卢公子在宫门外候见。肖衍对太监说道：“带他到朕的宫里来。”太监领旨而去。

半盏茶的工夫，太监就领了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肖衍一看，来人约摸十七、八岁，面目俊朗，神采奕奕，正是卢公子，心里先就有几分喜欢。卢公子见皇帝在上，连忙跪了下来。肖衍满脸笑容，说道：“赐座。”

卢公子不知皇帝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见皇帝龙颜欢悦，太监正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只好坐了上去。肖衍摆摆手，太监就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书房的门。

肖衍见书房里只剩了卢公子一人，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卢公子祖上是什么人？”卢公子本来就坐立不安，听到皇帝这么一问，蓦地一惊，差点就从椅子上跌了下来。肖衍疑惑地看着卢公子。卢公子慌忙跪了下来。

原来，卢公子的祖上曾做过南齐的大官。南齐灭亡后，卢公子的父亲卢忠保就携带家眷，到洛阳城里隐居起来。传到卢公子这一辈，圣贤书倒是读了不少，只是不曾出来为朝廷效力，为的是避免朝廷的迫害。现在，卢公子听到皇帝这么发问，以为皇帝是来翻前朝的旧帐的，所以，跪在地上闷声不语。

肖衍看出卢公子有点窘迫，就说道：“卿只管直言，朕不怪罪于你。”说完，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卢公子心惊肉跳地想，料是瞒不过去了，只得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

肖衍本是无心的一句话，不料，却引出了前朝的一件大案。肖衍捻着颔下的髭须，只管沉吟不定。卢公子抬起头来，战战兢兢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肖衍眼光往前一扫，见卢公子正望着自己。忽然间心生一计，就猛然站起身，手往龙案上一拍，怒喝道：“大胆刁民，胆敢违抗朝廷。来人啊，拉出去，打进死牢！”

话刚落音，就从门外涌进了几个侍卫，一把提起卢公子，往外拖去。卢公子大喊：“草民无罪！草民无罪！”肖衍大怒，叫进太监，当即就颁了一道圣旨，大意是说卢公子图谋造反，已被朝廷拿获，要太监在各地城里招贴。

几天之后，这个消息就传到了洛阳卢府。莫愁正在厅堂里逗着女儿阿侯玩耍，忽见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莫愁抱起阿侯，正要斥责管家几句，就见管家嚷道：“不好了，卢公子得罪了皇帝，打进死牢了！”莫愁一下子愣怔住了。管家急忙把告示上的话回了一遍。

莫愁怎么也没有想到，夫君上了一趟京城后，会遭到如此飞来横祸，自己先就哭起来了。还是管家明晓事理，马上派人到官府里去打点，一面回禀夫人，一面就准备行李，预备上京城。莫愁见此，心里才略微宽慰了一点。

二、仇人相间、分外眼红

自从卢公子被打进死牢后，管家就只身一人上了京城，一呆就是五年。这五年里，武帝肖衍不时派人来打探莫愁的消息，一心想把莫愁占为己有。莫愁被逼急了，就把卢府交为下人看管，自己带着阿侯，偷偷到回乡下娘家。

莫愁出嫁以前，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王昌，就住在娘家的隔壁。莫愁嫁到卢府后，王昌就娶了本村的一个女子。一年后，莫愁生下了女儿阿侯，王昌抱着儿子王少鸿，到卢府来给莫愁冲喜。莫愁见王少鸿面目清秀，就生了怜爱之心。于是，和卢公子相商，让阿侯和王少鸿结了娃娃亲。此事一拍即合，王昌也同意了。以后，两家就行起了亲家之礼。

莫愁回娘家的时候，阿侯也有六七岁了。王昌时常带着王少鸿到莫府里走亲，时间长了，阿侯就和王少鸿成了极好的朋友。

这时，莫愁见阿候已经懂事了，就把父亲如何得罪了当今皇帝，被打进死牢，至今仍渺无音讯的事告诉了她。阿侯一听，眼泪止不住就扑簌扑簌流了下来。阿侯对母亲说：“娘，我不想读书了，读书没用。我想学剑。”莫愁一听，女儿分明是想为父亲报仇。于是，含着眼泪，为阿侯延请了一个剑师，在家教阿候习武。

到了这年的夏天，管家从京城回来了。莫愁急急忙忙赶回城里。管家一见夫人的面，就号啕大哭起来。原来，卢公子在死牢里，不堪凌辱，绝食自尽了。莫愁一听，一口气没有上来，就晕死过去。之后，莫愁哭哭啼啼地把卢公子的棺椁带回娘家，守起孝来。

阿侯闻悉父亲的死讯，更加勤奋地练剑。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阿侯的剑法已经练得出神入化了。于是，阿侯辞退了师傅，到母亲房里来辞行。阿侯跪在母亲的面前，哽咽着说：“娘，孩儿不肖。从今天开始，孩儿就不在母亲身边了。母亲自己要保重呵！”莫愁一把搂住女儿，母女俩抱头痛哭起来。

阿侯找到王少鸿，告诉他，自己要上京为父亲报仇了。王少鸿紧紧握住阿侯的手，说：“我陪你去。”阿侯仰起脸，哭着说：“少鸿，你要想清楚，这可是一条不归路……”王少鸿脸上一红，说道：“阿侯，你等着我。”说完，王少鸿匆匆忙忙回家去了。

王少鸿回到家，收拾好行装，来不及向父母辞别，就陪着阿侯上了京城。

到了京城，王少鸿找了一间客栈，陪阿侯住了下来。每天，阿侯都在禁宫门外蹲守着。无奈皇宫守卫森严，阿侯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就在客栈里日复一日地住了下来。

快到元宵节了，皇帝突然下了一道钧旨，准备在那天与民同乐。阿侯一看，机会来了，马上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王少鸿。两人搬出了客栈，到城郊一间废庙里住下。

哪知，就在元宵节的前一天，卢府的管家上京城来，恰好在这间庙里落脚。管家一见阿侯，就跌脚长叹起来。阿侯紧紧拉住管家的手，向他打听家里的消息。

管家瞟了一眼王少鸿，才慢慢地说起来。管家这次进京，就是专程来找阿侯的。阿侯离家还不到一个月，王昌就趁莫府没人，在一天深夜，偷偷摸到莫愁的房间里，侮辱了她。莫愁咽不下这口气，想起夫君无端被皇帝害死，女儿阿侯又不知下落，又急又恨，就在除夕那晚上吊自尽了。

阿侯听完管家的哭诉，半晌，才幽幽吐出一口气来。王少鸿一张脸羞得通红，急忙走到阿侯面前，辩解道：“阿侯，我……”王少鸿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阿侯冷不丁地转过身，狠狠一掌击在他的胸口上。

王少鸿往后疾退几步，靠着了一根廊柱，才站稳脚跟，“阿侯，你……”阿侯怒睁着一双杏眼，“咣”地一声抽出佩剑，朝王少鸿的头顶划拉下来。王少鸿急忙往旁边一闪，“咔嚓”一声，一缕青丝就落在了他的脚背上。

阿侯收回佩剑，朝王少鸿的脸上唾了一口，往门外一跃而去。王少鸿回过神来，口里喊着：“阿侯，阿侯，“就追了出去。

三、冤冤相报何时了

王少鸿追出门外，已经不见了阿侯的踪影。王少鸿害怕阿侯回家谋害自己的父亲，急忙赶进城里，买了一匹快马，一道烟回洛阳老家去了。

却说，阿侯出门以后，径直进了城里。一路上，阿侯想起刚才对王少鸿的一幕，不禁萌生了悔意。毕竟，是少鸿的父亲王昌逼死了自己的母亲，这事于少鸿一点干系都没有。冤有头，债有主，自己应该找王昌报仇才对。想到这里，阿侯急急忙忙往回赶。

孰料，一进庙门，庙里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

“也许，少鸿会到客栈里找我的。”

阿侯这样安慰着自己，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城里。到了第二天，依然不见少鸿的影子。阿侯这才想到：“少鸿准是以为自己要谋害王昌，早回洛阳去了。”也就把这件事搁在一边，不去想它了。

晚上，皇帝突然下了一道旨，晚上不出来赏灯了。阿侯的计划落空了。从此，阿侯就住在郊外那间破庙里，一边习武，一边伺机报仇。

不知不觉，又过了三年，到了太清年间。

这年，阿侯已经十八岁了。恰好这年赶上皇室在民间广选宫女。阿侯就谎报年龄，应召上去。阿侯继承了母亲莫愁的容貌，出落得出水芙蓉一般，再加上一打扮，更是曼妙多姿。武帝一见，龙颜大悦，当即就封阿侯侍寝。

阿侯入住后宫后，一心盼着武帝的驾临。哪知武帝妃子众多，整整一年，阿侯都没有见着武帝一面。后宫的生活单调乏味，阿侯就在宫楼上舞剑，借此打发时间。

到了这年的中秋佳节，武帝在御花园里广宴群臣。中夜时分，武帝要出恭了，于是，带了两个侍卫，跑到后宫这边来。

阿侯此时正在楼上，凭窗远眺，联系到自家悲惨的身世，正自落泪不止。忽然，看到三个人，正朝这边走来。

阿侯一怔，细细一瞅，不是武帝又是谁？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阿侯“嗖”地一声拔出利剑，一纵身，就从几丈高的楼上跃了下来，正好落在武帝面前。

武帝一惊，抬头一看，见是静妃，就笑嘻嘻地说道：“我的美人儿，朕看你来了。”阿侯一听，这个狗皇帝好不要脸，哪个是你的美人?吼了一声：“看剑！”举起宝剑，朝武帝刺了过来。

武帝藏在两个侍卫的背后，刚想转身逃走，不料，早被阿侯当头一剑划拉下来。只听“喀嚓”一声响，武帝头上戴着的王冠被削成了两截，几条血道子顺着额头流将下来。武帝大声呼救。阿侯抢前一步，正想一剑结果狗皇帝的性命，却被两个侍卫横刀架住了。

阿侯一急，反手一剑，就结果了其中一个。抬头来看时，武帝已经跑出了几十米远。阿侯怒喝一声：“着！”一剑掷去，正好刺在武帝的冠冕上。

剩下的那一个侍卫，见阿侯手上没有了兵器，一步一步朝阿侯紧逼过来。阿侯盛怒之下，跳上前去，一把揪住侍卫的脖子，往面前一送，一个反手，侍卫就从阿侯手里软软地滑下去了。正在这时，一群侍卫朝阿侯涌过来。阿侯细细一想，刺杀武帝是没有希望了，找几个垫背的也好，于是，抓起脚下的一把大刀，奋勇杀出宫去……

四、侯门深似海，弱女遁空门

阿侯逃出京城后，在开封府一个尼姑庵里躲着。过了不久，武帝驾崩了，简文帝登位。到了大宝初年，阿侯辞别庵主回到洛阳。卢府早就破败了。阿侯戴着重孝，一路赶回洛阳乡下。王少鸿闻讯，到莫府里来相见，阿侯闭门不出。

清明节，阿侯冒着蒙蒙细雨，来到父母的坟茔前焚香叩拜。坟包上生了厚厚一丛蒿草。阿侯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地说：“爹，您的大仇，孩儿已经报了，梁武帝那个狗皇帝不得好死。娘，您被王昌那个贱人侮辱，孩儿这次回来，就是来了您的这桩心愿的，也是孩儿的心愿。”

晚上，阿候在父母的灵位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了王家的院子……

第二天，就在王少鸿发现父亲王昌死在房间里的时候，隔壁莫府里，阿侯穿着一件百衲衣，“咚咚咚”地敲着木鱼飘然而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