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1点38分,银鑫大厦b坐808号的窗户上出现了灯光。
沈珂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并借助手机屏幕上发出的那点微弱的亮光,在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放下笔,沈珂端起望远镜,只隔着一条马路的银鑫大厦b坐被他拉到了眼前。他细心地数了数上下左右的那些窗户,没错,他确定,是808号。
放下望远镜,沈珂拉好窗帘,拧亮台灯。这是一家四星级宾馆的标准间,舒适、豪华,沈珂在这里已经租住了两个多月了。这两个多月来,躲在宾馆19楼里的沈珂,仰仗着居高临下,也仰仗着手上的那架高倍数、有着众多功能的军事望远镜,已经完全摸清楚了银鑫大厦b坐808号里的生活规律。
每到星期五的晚上,都会有一位中年妇女出现在房间里。这位妇女是雍荣的、自信的。她总是先把屋子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然后穿件工作服,开始认真地打扫卫生。她好像是有洁癖,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不会放过。接下来她会去冲一个澡,再换上一件质地很好的睡衣,关上灯,点起一支蜡烛,倒上一杯红酒,懒散地半躺在沙发上,燃上一枝烟,打开电视。这期间,她或许会站起来,在房间里踱踱步,趴在窗台上看看楼下的风景。或者脱掉睡衣,在镜子面前欣赏一下自已裸露着的身体。有一次,她居然还很投入、很专业地跳了一段新疆舞。
这个女人从来都不在房间里过夜,只是在每次离开之前,她都会打开一个隐藏在衣柜角落里的小保险箱。她会从那个精致的小保险箱里拿出来一些东西,或者放进去一些东西。沈珂牢牢记住了那些红红、黄黄、绿绿的物品,也牢牢记住了小保险箱在衣柜里的确切位置。
现在,沈珂躺在床上,想像着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政府官员?实业家?高官的太太?沈珂宁愿相信她是位政府官员。对于腐败的官员,沈珂的确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恨,每偷盗一次这样的官员,他都会油然生起一种替天行道的美妙感觉。
“明天,明天行吗?”沈珂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本皇历,查了查。又从兜里摸出一枚硬币,抛向空中,再接住,看了一下正反面后,他下决心了:“就明天吧!”
确定好了时间,沈珂轻轻吐了口气。他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预演偷盗的过程:早上先去退房,然后去车行租一辆豪华轿车,大大方方开进小区,用自已刚刚改进成功的那套万能钥匙打开房门,同以往的每次盗窃一样,一定要做到干净利落、踏雪无痕。。。。。。
手机响了,是短信,妞妞发的:演出结束,领导上台拉住漂亮的蒙古族女演员的手,不但不停地嘘寒问暖,而且还一个劲儿地问她叫什么名字,女演员激动地说,玛勒格碧!
沈珂笑了,“这个妖精。”想到妞妞,沈珂就有了些莫名的冲动。他回了个短信,“我下半身想你了。”隔了好一会儿,妞妞才回短信,只四个字,“妈了个逼!”沈珂大笑。
迷迷糊糊地居然睡着了,醒来已是午夜。沈珂探出头去,对面808号黒着灯,那女人已经离去了。
沈珂饿了。他走出宾馆。
七月是沈珂所居住的这座北方城市夜生活最为丰富的时节,到处都是吃烤肉、喝啤酒、纳凉的人们。走在热闹的街上,汇进那些散步的快乐的人群之中,沈珂感受到了一些孤单的苍凉,好在这份苍凉已伴他走过了许多年,好歹他也已经习惯了。
沈珂找了一个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排档坐下,要了两个凉菜,一个猪蹄子,一瓶冰镇啤酒,自斟自饮起来。不远处,有一个很大的啤酒广场,听到那里不断传来的划拳声、吵闹声,沈珂感受到了一些来自于集体的温暧,这温暧让他想起了还是在工厂里的那些红红火火的日日夜夜,也让他再一次想起了谢力伟。
有些事情的确很怪,当你不经意地想起某个人时,这个人或许就会真的出现在你的面前。沈珂隐约地记得科学上似乎对此也有些解释,好像是心灵感应什么的,但不管怎么说吧,在沈珂想起工厂里的那些日日夜夜、想到谢力伟的时候,谢力伟还就真的出现了。
沈珂看到从啤酒广场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趿拉着拖鞋、穿着短裤、赤着上身的人。这个人边走边从他的短裤里往外掏他的生殖器。他的另一支手里还举着一部电话,嘴里左一个他妈的右一个他妈的正冲着话筒骂着什么人。他似乎是被憋坏了,迫不急待地对着排档前的一棵小树尿了过去,害得几个路过的中学女孩只好窘迫地站在那里。
沈珂鄙夷地看着这个人,看着看着就觉得他有些面熟。当一辆汽车驶过,车灯照到谢力伟的脸上时,沈珂愣住了。他怯怯地却又满是期待地试探着喊了一声:“谢力伟?”转过头来的谢力伟也愣了一下,接着就像是大白天见了鬼似地大叫:“我操!沈珂,你他妈的还活着呀,5?12大地震没把你给震死呀?”
二
沈珂和谢力伟都曾是玻璃厂的工人。沈珂是维修工,谢力伟是操作工。那个时候,玻璃厂的效益非常好,总有干不完的活,罐头瓶、啤酒瓶、奶瓶、花瓶,什么都生产。
沈珂认识谢力伟是在工厂的劳模表彰大会上,但当时最先引起他注意的却是被作为奖品的一辆山地自行车。那一年,技工学校毕业的沈珂,刚刚参加了工作。
沈珂看见崭新的自行车车把上扎着一朵大红花,被厂工会的一名干事扛到了主[xi]台上,交给了工会主[xi]。再由工会主[xi]转交给厂长。这个时候,就冒出了谢力伟,他站在厂长身旁,裂着嘴,红着脸,傻乎乎地笑。
当沈珂忽然明白过来这个叫做谢力伟的劳模将是这辆自行车的主人时,心里倏地就有了一种疼也不是酸也不是说不清楚很不舒服的感觉,于是,他挺仔细地看着谢力伟。谢力伟的年龄和自已差不了多少,也就是十八九岁。谢力伟头发很短,脸很白,看上去干干净净、眉清目秀的。
谢力伟给厂长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拘谨地、小心地接过自行车。在他转身准备将它高高举起的时候,却发生了点小小的意外,厂长喝水的杯子被他碰倒并摔到了地上,谢力伟下意识地去捡杯子,没想到,失去了托力的自行车却直接砸向了工会主[xi]。。。。
这样一个有趣的意外,使得台下的职工们全都开心地大笑起来。沈珂也笑了,但笑得极其勉强。他恶狠狠地冲地上吐了一口痰,但自已也觉得这个行为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谢力伟的自行车只骑了一个星期就丢了。这可真是件既倒霉又让人恼火的事情:“我就去动力车间洗了个澡,出来车子就没了。真他妈奇了怪了,放在厂里还能丢。这是哪个王八蛋干的,要让我抓住,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谢力伟从厂东区走到厂西区,一个车间一个车间地转,见人就问,逢人就讲。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大板手。他阴沉着脸,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不论是看谁,都像是在审贼。
车子没找到,谢力伟却认识了沈珂。沈珂穿着一件特别破旧的工作服,正坐在一堆沙子上,悠然地哼着小曲。看着谢力伟走过来,他懒洋洋地抬起头,乜着眼看。说实话,谢力伟还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样奇怪、五官这样不成比例的人呢。他当时就被逗笑了,觉得这很有意思,一个人都长成这副嘴脸了,还能够自信而坚强地活着,并且似乎还很快乐,在他看来,的确也是件不太容易能够做到的事情,于是,他对沈珂充满了同情,当然也充满了好奇。只是他万万也没有想到,自已的那辆代表着荣誉的心爱的自行车,此时此刻,就正在沈珂屁股底下的那堆沙子里埋着呢。。。。
是的,沈珂长得很丑,皮肤黑,眼小嘴大,还是个朝天鼻。小的时候不懂事,对于自已的长相当然谁也不会去在乎,但进入中学之后,沈珂便渐渐地开始体验痛苦了。
早恋的那些男孩儿女孩儿们,开始写日记,传纸条,一个个无病呻吟,又哭又笑的 他们看上去是那样的充实和完美,同时,也正因为这充实和完美而使他们的青春生活变得快乐无比、歌声一片。只有沈珂是个例外,他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更糟糕的是班里面居然没有哪个女孩愿意正眼瞧他一眼,相反,他倒成了他们一个议论最多的话题。比如,一位实在是闲的无聊的同学,在班里的女生当中居然搞起了这样一项调查: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嫁给沈珂,嫁给沈珂可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过上皇后娘娘才能过的奢华生活;二是去死,并且死得比汉代的戚夫人,清代的珍妃还要惨。被调查的那些女生们无一例外地选择去死,那毅然绝然的样子,个个都像是革命先烈。
宁可去死也不嫁给沈珂,对于沈珂来说,既是悲哀,更是折磨。现在的沈珂特别能理解发生在美国的那些校园枪击事件,因为在当时,他就动过无数次这样的念头,幻想着用手榴弹炸掉那所该死的学校,炸死那些嫌贫爱富、虚伪透顶的老师,也炸死那些自以为是,以欺负弱小为乐的同学们。。。。。。
那个时候的沈珂心里面是没有春风、细雨、彩虹、鲜花这些美好的东西的,只有憋闷的说不出来又找不出原因的一种恨。
沈珂也常照镜子。站在镜子前,他总会悲哀地这样想:上帝在制作自已的过程当中,可能是喝多了憋着一泡尿,急着要去上厕所,所以匆忙之中很不负责任地把自已的五官随随便便捏在了一起,害得自已一出世就成了一件残次品。其实,最让沈珂困惑不解的是他的后脑勺,左半边圆,右半边扁,无论是剃光头还是留长发,都不好看。沈珂非常奇怪自已这天下无双的脑袋又是怎样长出来的,简直绝了,百思不解。直到有一天,他不小忙坐到了一个皮球上,那皮球恰恰成了一面圆一面扁。于是,他恍然大悟:肯定是自已还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被父亲或者母亲不小心一屁股坐到了头上,压成这个样子的。父亲母亲也这样的不负责任,他真是寒心透了。
没有朋友,肯定意味着孤单。独来独往的沈珂是忧郁的。但在别人看来,那忧郁就又有了些担心和可怕了。只是父母也好,老师也罢,对这一切又是无能为力的。沈珂就像是一户北国的居民得到了一盆南国的盆景,不知怎么养活了。关上自已小屋的门,沈珂常常会觉得很绝望。对于以后的生活,或者前途,他是不去做什么展望的。做完功课,他会读一些小说,他愿意去感受故事中那些人物的悲欢离合。偶尔的,他也会写一点白话诗,有点像现在的梨花派。诗句当然也是多愁善感的、有些灰暗的。
沈珂第一次偷东西,正是上中学的时候,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一次的冲动给他带来的结果会是那样的愉悦,滋味会是那样的妙不可言。
沈珂最初只不过是想去偷看一下班里最漂亮的那个女孩给班里最帅气的男孩写的一封信。女孩是学习委员,男孩是班长,他们之间的秘密是被沈珂无意中发现的。沈珂很想知道那信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内容。实际上,他也正在暗恋那个女孩。他很希望那个女孩能够注意到他的存在,他真的很愿意为她去做一切,包括去死(想到死,沈珂总会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壮的豪迈)。
沈珂从男孩的日记本里找到了那封信,同时,他又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男孩的书包里居然还藏着一本黄色读物。
这显然是沈珂没有料到的事情。在沈珂看来,那个男孩是那种没有任何污点的优秀,类似于传说中的圣人,不但是他们全班同学学习的榜样,而且,还在老师面前格外地受宠。当然,男孩的自我感觉也一向特别的好,自信、骄傲且瞧不起人。
丢了书的男孩更像是丢了魂,那些天,无论是看谁,眼里都流露着恐惧和祈求,对沈珂也不例外。沈珂的心都醉了。他终于体验到了一种乐趣:掌握了别人秘密的乐趣。
任何事情,只要是有了乐趣,那么做起来就会是自觉的、是积极认真的。有些自卑而又有些自闭的沈珂,既然是从偷窥或者说从偷盗中找到了快乐的感受,那么,接下来全身心地去投入也就不足为奇了。于是,在初中以及技校生活的那几年里,沈珂不但偷翻过同学的书包,偷拆过同学的书信,还翻窗户进过老师及校长的办公室。看到自已喜爱的东西,比如邮票、钢笔、钥匙扣、美术老师的人体素描什么的,也免不了顺手牵羊,据为已有。
谢力伟的自行车当然是沈珂偷的。偷车的动机很简单,沈珂实在是无法忍受谢力伟那占尽了风光和便宜后的得意洋洋。
自从表彰会之后,也真是奇了怪了,沈珂天天都能见到谢力伟。穿一双黑色的足球鞋,雪白的运动祙,把那辆崭新的山地自行车骑得飞快。有时候,自行车的后架上还会坐一个看上去蛮不错的姑娘。
其实,参加工作之后的沈珂还真的再没拿过别人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和过去相比,他希望自己是全新的、向上的。他也意识到了在学校里那些所做所为的错误性,他更庆幸做了这么多年贼居然没被抓到过,感谢苍天吧。他很想努力学点技术,做一个让人们刮目相看的好工人,当个积极分子、劳动模范什么的。想可以这么想,可事偏偏是于愿违的。首先是没有哪个班组愿意要他。好不容易进了班组,却又没有哪个师傅肯教他。他每天的工作除了给工友们跑跑腿、打打水,就是扫地、擦桌子。想学点技术,看来真是连门都没有的。
长相丑只能是原因之一。那个时候的沈珂也是不修边幅、邋遢的。细看看,还有些贼眉鼠眼。这是他刚进工厂时给工友们留下的最初印象。这样一幅形象,想让大家都争着去喜欢,显然也是要求太高,不尽情理了。
后来,读了很多书的沈珂,渐渐地悟出来这么一个道理:人长相的好与坏其实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漂亮好看如果又被利用的好,还真的是可以当饭吃的。比如现如今那些被豪富、权贵包养起来的二奶、面首们。选秀节目中的那些小男小女们。丑则不然。古今中外那些因为长成歪瓜裂枣而与机遇擦肩而过的故事还少吗?就说{三国演义}里的那个张松吧,仅过目不忘这一项,就不得不承认人家是个奇才。可这是这样一个奇才,当他怀揣着地图,跑到魏国去卖国的时候,却正是因为长相丑陋而被曹操所怠慢。又因为行为骄傲,而让曹操棒打。哎!真是悲衰,看来就连卖国赋也不是丑人能去当的呀。
想清楚这些、并且还能够心安理得,这都是以后的事了。没人教自己技术怕什么,索性就不学,不干活还不好么,谁不想当寄生虫,谁天生勤劳呀。没人和自己做朋友,这又有什么要紧,听说过饿死的、冻死的,还没听说过孤独死的呢,哼!
可在当时,沈珂却没法这样想。他是郁闷的,甚至都有些可怜。对,长得丑的确不是他的错,但长得丑的后果却是必须要由他来承担的,而且是要承担一辈子。在这个问题上,他是不可能不去怨恨一下他的父母的。
那个时候的沈珂似乎已经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先说在生活上,打光棍注定是他惟一的选择。找个聋子、哑巴、小寡妇什么的,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可让一个他能看得上的女孩来嫁给他,人家还不干呢;再说在工作中,没人教自己技术,自己也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会又怎么能去当劳模。当不上劳模也就更不可能去当班组长、调度、工段长、车间主任。也就是说,自己辛苦一辈子,也只能是个普工。
既然已经看到了一生的结局,那结局又是那样的悲衰、凄凉,沈珂还能说什么呢?还能做什么呢?激情怠尽,剩下的恐怕也只能是心灰意冷了。
在偷自行车之前,沈珂是不认识谢力伟的,也就说不上有什么个人的恩怨和仇恨。偷自行车的这个行为只不过是他又延续起了他在学校期间的游戏,找寻一下心灵上的慰籍和满足,所以当谢力伟拿着个板手、阴沉着脸,在厂里转来转去,四处打听他的自行车时,沈珂是快乐的。由于他的快乐是发自内心的,自然也就洋溢到了脸上,这也正是谢力伟觉得好笑并主动和他打招呼的原因。
坐在沙子上堆上的沈珂根本就没有想到谢力伟会和自己打招呼,那时,他想的更多的是怎样去处理埋在沙子堆里的脏物。
“嘿,哥们儿,你看到我的自行车了吗?我叫谢力伟,加工车间的。你在哪个车间,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沈珂完全是下意识地接过了谢力伟递过来的那一支烟。拿到手上,他才想起,他根本是不会抽烟的。他的脸红了。事实上,在他有记忆的这些年来,还真的没有几个人如此和蔼如此亲近地对待过他。他有点受宠若惊。他语无伦次地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只记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陪着谢力伟又从厂东区走回到了厂西区,见人就问,逢人就讲:“看见谢力伟的自行车了吗?奇了怪了,他就去动力车间洗了个澡,出来车子就没了。”也正是那一天,沈珂明白了,贼喊抓贼的滋味其实是很不好受的。
三
对于谢力伟递过来的友谊,沈珂是格外珍惜的。他把那友谊当成了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玉,小心地捧着,并珍惜、深爱着。即便是现在,他都执着的认为,自己一生中最灿烂的日子肯定就是在玻璃厂那几年的短暂岁月。总结起来,那几年应该是青春的、是开心的、是充实的。他入了团。他加入了青年突击队。他和大家一起去跳舞、一起去郊游。他享受着从未体验过的来自于集体的关怀和温暧。他对谢力伟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他觉得自己的这点幸褔都来缘于谢力伟对自己的馈赠。他苦恼自己尽然想不出一个好的回报的办法,他也只能把那份感激埋藏在心底。然而此刻,当他看着那个体态臃肿,不再是眉清目秀的谢力伟时,惊喜和惊讶是并存的。他不敢相信,时间真的会把一个人改变的让人如此陌生。
那一天的晚上,沈珂随着谢力伟重新又回到了还是在玻璃厂时的那个集体之中。人还都是当时厂里的那些人。聊的也还都是厂里曾发生过的那些事。但是在支言片语中,在穿着谈吐上,沈珂听出并看到他们的生活都不是很富裕,日子也并不滋润。是呀,当维系着他们的生机并给了他们对前途充满憧憬和幻想、因而满怀斗志和希望的玻璃厂的那座大厦彻底倾倒之后,他们只能在迷茫中各奔东西。在靠四处打工养家湖口的这些年来,他们早己失去了曾经当过主人的那份自信和骄傲。他们是小心的,小心地几乎有了些卑贱。对这个并不是处处公平的社会,怨气总还是有些的。喝喝酒、骂骂街,的确有一种发泻之后的享受。
沈珂是渐渐地感受到自己的优越的。他穿的是品牌t恤。戴的是瑞士名表。用的是最新款的手机。这和在玻璃厂时显然是判若两人了。大家对他是仰视的。言语是巴结的。他们不停地问沈珂现在从事什么职业。是不是在做老板。公司的规模有多大等等。所有的问题都是沈珂无法回答的,他只能也只有支支吾吾,而在别人看来,这却更显得神秘、讳莫如深了。
不知不觉地,沈珂醉了,但更多的却是陶醉。他还从来没有被这些人如此地关注、重视和抬举过呢。在玻璃厂做青工的那些日子里,他实际上是谢力伟的跟屁虫,就有点像是电影里演的那些黑道大哥身边的小马仔,随时准备为大哥拎个包点个烟什么的。那个时候,惟有谢力伟是风光无限的。他是劳模,是党员,是团支部书记,还是青年突击队的队长。他前程似锦。那个时候,他帅气、健壮,他代表着正确的人生观,他是全厂青年学习的榜样。可此时此刻,大家分明是把他沈珂当成了一个事业有成的成功者在讨好并且崇拜着。
喝的有点晕乎乎的沈珂开始找不到北了。渐渐地,他丢掉了拘谨,腰也不知不觉地挺了起来。对于啤酒,他不再是小口小口地抿着喝,而是大口大口地往下灌了。他的话也越来越多。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他奇怪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些倾诉的欲望的。他更奇怪自己的口才居然也是这样的好,简直就是口若悬河了。这些年来,沈珂的足迹踏遍了全国各地,他甚至还游览了香港、澳门、新马泰。没想到,他那些曾经的阅历,倒都成了现在的谈资了。
“到了澳门,一进赌场,我都傻了。那气派,那豪华,那老虎机上稀里哗啦的银钱声,不瞒你们说,我立刻就热血沸腾了。我先玩的百家乐,我运气真叫好,押闲是闲、押庄是庄,一会就赢了好多钱。”
“在香港,蓝桂坊的一家酒吧里,一小瓶啤酒就要卖八十港币,连外国人都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喝。”
“在芭堤雅,到处都是可容纳几百人的人妖大剧院。到处都是泰国浴。”
。。。。。。
侃侃而谈中,沈珂的自信心一点一点在增强。同样是在这侃侃而谈中,沈珂体验到了依旧是从未体验过的被众星捧月般的美妙感觉。
陶醉中的沈珂请大家去唱歌。他为每个人都要了小姐。他还不停地要洋酒、要小吃。看得出,在小姐们没羞没臊的直露面前,大家都是拘谨的。惟有他沈珂从容大方。他和小姐们放肆地调笑着,大胆地摸这摸那。他是无意中注意到谢力伟的,抱着一瓶啤酒,独坐在角落里,像个内向听话的中学生。。。。。。
四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阳光很好,透过丝质的窗帘,洒了一屋子。沈珂头有点疼,吃了点水果,又喝了杯浓茶,感觉好多了。冲完了澡,斜躺在床上,这才想起今天原本是要去工作的。
沈珂愿意把自己的偷盗过程称之为工作。在工作中,他还总会把自己想像成为一个孤胆英雄。像是施瓦辛格或者道格拉斯出演的那些角色,大智又大勇。这样,工作也就变成了表演。有时候,他会打开人家的音响,然后去厨房,扎上围裙,一边听音乐,一边为自己包点饺子、炸点牛排什么的。有时候,也会打开人家的dvd,泪流满面的看点情感片。他还会换上主人的睡衣和拖鞋,走进书房或卧室,打开电脑,查查他们的隐私。多数的电脑里都存有a片,这总是让他很兴奋。看来,在生活中,每个人的基本志趣还是想投的。当然,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也总是会感到有一些美中不足。和施瓦辛格道格拉斯出演的那些个角色相比,他的身边自然是少了一位聪明漂亮,欣赏并崇拜自己,敢于和自己共同去冒险的姑娘。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希望这个姑娘是妞妞。
没错,妞妞的确给了他太多的刻骨铭心。
沈珂和妞妞是在网上认识的。妞妞说,她是个在校大学生。她急用钱。她愿意把她自己的第一次以一万块钱的价格卖给任何人,不管这人是老是少,是丑是帅。起初,沈珂只是把她当做了靠色相抢劫的犯罪团伙中的一个诱誀,他完全是以一种没事可干、逗着玩的心态和她去聊天的。可聊着聊着,沈珂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个女孩儿似乎真的是遇到了一件天大的而自己却又无力去解决的事情了。考虑再三,沈珂决定去见见她。
沈珂谨慎地把见面的地点选择在他所熟悉的一家酒吧里。当穿着朴素、文文静静的妞妞走进来的时候,沈珂的所有感受都集中到了一个字上,“暖”。
如果把妞妞五官上的任何一个器官单独拿出来,的确也不太符合我们大家共同认定和认可的那个美的标准。眼不大、嘴不小、鼻不挺。可是将这些器官组合在了妞妞的脸上,却发生了奇迹。在沈珂看来,妞妞是那种让人无限怜爱的、像天使般、只能疼爱在心里,而不能去亵渎的美。
妞妞安静地坐在沈珂的对面,低着头,不停地搅动着桌子上的那杯咖啡,看上去乖乖的。沈珂倒一时无话可说了。路上想好的那些充满挑逗的、自以为很是幽默的词汇,现在似乎全都用不上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沈珂才说:“我看你。。。。。可真的不像。。。。哎,这么说吧,你要那钱去做什么?”“有用,急用。”女孩儿依旧头也不抬,继续搅动着那杯热乎乎咖啡,语气却是冷冰冰的。“我可以把钱给你,但我的确想知道。。。。。”“我可以把身体给你,不是都在网上说好了么,我们现在做的只是一笔交易,我的私生活与你无关,对吧。你再别多问了,行吗?”打断了沈珂的话,妞妞惨然地笑了笑。沈珂也笑了,笑得勉强又尴尬。
他们再一次沉默了。沈珂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靠在了沙发上。音乐很美,轻柔的蓝调。沈珂很喜欢这种音乐,简单地、缓缓地,引导着你从紧张中放松下来。这让沈珂又想起了一个字,“憩”。
妞妞抬起头来的时候,沈珂正陶醉在这音乐里。他的表情是安逸的、满足的。从进入酒吧到现在,妞妞还是第一次仔细地去看沈珂。看着沈珂摇头晃脑怪怪的样子,妞妞忍不住笑了起来。忧郁了这么多天,妞妞自己都奇怪怎么还能够笑出来,并且还能够笑得这样的开心,笑容会这样的灿烂。
谢力伟第一次见到沈珂的时候也是这样笑的。这样的笑容对于沈珂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久违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沈珂越来越认为,自己当初对于谢力伟多多少少是有些同性恋情结掺杂在里面的。要不然自己为什么会对他那样的依恋?言谈举止又为什么会处处以他为榜样呢?
此时此刻,面对着同样的却是来缘于妞妞的笑脸,沈珂再一次想起了谢力伟,也想起了自己孤独的青春岁月。
玻璃厂倒闭之后,谢力伟去了哪里呢?这些年来,他过的还好吗?
看到妞妞笑,沈珂也笑了,同样笑得很开心,样子也很灿烂。他真的有了一种冲动,想去捧捧妞妞那张干净的、可爱的小脸。“笑什么呢?是笑我的长相吧。是不是也觉得都长成这个样子了,还能够顽强的活着,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他调侃起来。“没,没,别胡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妞妞脸都红了。说实话,她还真的就是这个意思。可这话又怎么能说的出口呢?她只能慌忙地低下头,端起咖啡,一大口灌了下去。沈珂被逗得大笑起来。
接下来,气氛变得融洽多了。他们都放松了下来。他们从桌子上的咖啡聊起,聊到了酒吧的装修风格、灯光、服务员的服饰。当然,还有色彩、音乐什么的。后来,又聊起了文学、历史,甚至是电影和京剧。应该承认,读过很多书的沈珂是多才的,这让一向自傲的妞妞颇感意外。
在大学里,妞妞学的是软件工程。选择这个专业,纯粹是为了毕业以后的就业,而并非是自己的喜好。妞妞更喜欢文学。说实话,来的时候,对于沈珂,妞妞是充满恐惧的,同时也是充满鄙夷的,无非是个粗俗不堪的、有点钱的暴发户、色情狂而已。但她又无可奈何。她倒也并不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么的可耻,与那些职业卖淫女相比,本质上还是有所区别的,她甚至还是伟大的,因为即将挣来的那些钱,可不是为了满足自己吃喝玩乐的虚荣要求,而是为了自己的男朋友,也就是说是为了爱情。她也承认,她付出的、或者说牺牲的是有些多了,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总不能置男朋友的生死而不顾吧。要知道,她是那样的爱他,她是愿意与他生死相随的。
从酒吧出来,天已经黑了。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想到自己将不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女孩了,妞妞有些伤感。抬头看看沈珂,沈珂也正在看她。
看着妞妞的忧郁,沈珂忽然有些想哭,这真是没有来由。沈珂深深吸了口气,打开手包,拿出早已包好了的一万块钱。她把钱递给妞妞,“谢谢你,陪了我一个下午,快回学校吧。”妞妞吃惊地看着沈珂,“可是我们还什么都没有做呀?”“能陪我一下午,就足够了。”“不,不,我不能要,我。。。。。”妞妞手足无措的样子,使得沈珂再次有了摸摸她小脸的冲动。“拿着吧,我很喜欢你。”“可是。。。。。那我和你回家吧,就现在,好吧。”沈珂终于克制不住了,他轻轻地摸了一下妞妞的脸,然后就像是哄小妹妹似的轻声说“不行,晚上我有事,你快回学校吧。”“不!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骗子。”妞妞有些急了。“嘿嘿,你看你,谁说你是骗子了。陪了我一个下午,我已经很高兴很开心了,我说的是真的。快回学校吧。对了,把事情解决完了,好好读你的书行吧?”“我。。。。”拿着钱,妞妞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也想哭了。
妞妞的这个样子让沈珂很是难受,他赶忙挡下一辆出租车,然后对妞妞说:“快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车已经开动了,妞妞却喊了起来。沈珂忙叫停车。妞妞满眼是泪地跑了过来,柔柔地吻了一下沈珂的脸。。。。。
这个吻给了沈珂足够多的感动。他原本以为他们之间的这点故事,只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只不过是为自己枯燥、寂寞的日子添了些点缀。可让他想不到的是,半个月之后的有一天,妞妞却给他打来了电话。
电话是晚上十一点多打来的,当时的沈珂正在一个小区内准备工作。他确信被他盯上的那套住宅里住的是一位被人包养的情妇。实际上那情妇也就是十八九岁,还是个孩子。包养她的那位中年男子不但为她买了这套房子,还送了她一辆小车。
中年男子是很少来这里过夜的。他总是匆匆忙忙。女孩显然是孤寂的。每天晚上的九点左右,她都会开上她的车离开小区,凌晨三四点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显然已经是喝醉了的,身边时不时地还会有一个同样是喝多了的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帅气男孩。
那女孩有很多的首饰,并且都价值不菲,这也正是她被沈珂盯上了的原因。
妞妞打来电话的时候,化妆成礼仪公司送花人的沈珂正准备用万能钥匙去开女孩儿家的门。手机铃声的突然响起着实把沈珂吓了一大跳。要知道,沈珂一向是独来独往的,是个没有朋友的人,手机只用来和自己的家人联系,而在这个时间,爸爸妈妈从来都是不会打电话过来的。
“难道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沈珂只得放弃了做案。拿出手机。电话号码却是陌生的。
看看区号,还是长途。沈珂觉得这一定是什么人打错了电话,本不想去接,无奈电话却没有一点要挂断的意思,只得接了。
“哥,快来救救我吧!”带着哭音,只说了这么一句,电话就断了。打回去,却又没有人接听。看来用的是路边的公用电话了。沈珂一头的雾水。“这他妈的是谁呀,大半夜的有病啊!”沈珂恨恨地骂着。看来今天是没法子再工作了。
沈珂并没有听出妞妞的声音,也并没有把这个电话太当回事。“肯定是什么人打错了,或者是一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变态做的恶作剧。”不工作了,可也并不想回去,沈珂就去了自己常去的那家洗头房。那里有几个女孩子,的确不错。
妞妞的第二个电话是第二天下午打来的,那时沈珂正在健身房里跑步。“哥,你还好吧?我是妞妞。我这里有一个特别好的能发财的项目,一年最少也能挣到六七位数呢。我给你说吧,因为你是我哥,我才把这个信息告你的,你有没有兴趣过来看一下呀?”
电话里,也不容沈珂插嘴,妞妞在那里疯疯傻傻、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大堆。挂断电话,沈珂莫名其妙。抽了一根烟,琢磨了半天,忽然明白过来。妞妞一定是被什么人骗去做传销而无法脱身了。
不管怎么说吧,对于妞妞能够在危难之中还能想起自己,还能把自己当成一个可以依赖的朋友,沈珂还是很开心的。问明白了妞妞现在所处的城市,沈珂定了机票。
妞妞是被男朋友骗到那里去的,那男孩儿是妞妞的高中同学。沈珂明显地感觉到了这件事对于妞妞的伤害。才半个多月不见,妞妞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眼里流露出来的居然全是绝望和冷酷。
成功地把妞妞从传销组织解救出来之后,沈珂提出带妞妞去散散心。他们去了云南。十几天的时间里,沈珂领妞妞去昆明看了石林。去大理游了蝴蝶泉。去了丽江古城。还到缅甸玩了一天。再回到昆明,妞妞的心情好多了。
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去风味小吃城品尝完小吃、喝完米酒,回到宾馆,就都微微地有些醉了。沈珂先是给妞妞讲了一个笑话。难得的,妞妞笑了起来。沈珂很喜欢这笑容,忍不住轻轻地去吻,妞妞却紧紧地抱住了沈珂。起初,妞妞是大胆的、热烈的,甚至都让沈珂有些手足无措。可当沈珂脱掉衣裤之后,妞妞却又害羞了。她用双手捂住眼睛,眼泪却从指缝中流了出来。实际上,在刚才的亲昵过程中,沈珂已经确定妞妞还是个真正的女孩儿。此刻,面对着妞妞如瓷般的身体,面对着她那不知因何而流出的眼泪,沈珂忽然就有了一种犯罪的感觉,并且那感觉还特别的强烈。低头看看自己丑陋的勃起,沈珂脸红了,羞愧难当。他慌忙从床上跳下来,直奔卫生间。打开淋浴,水很温暧,在他的身上轻柔地抚摸着,如同妞妞那双迷人的小手。他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起来。他感觉自己其实真的是很幸褔的。
从卫生间出来,沈珂有些疲惫。看看妞妞,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妞妞也正奇怪地看着沈珂:“你不喜欢我吗?我不漂亮吗?”“不,不是这样的。嗯,这么和你说吧,在我的心目中,你是天使,你看到过有谁把天使抱到怀里蹂躏吗?”听沈珂这样说,妞妞又一次笑了:“你讨厌。”她忽然扔掉被子,跳进了沈珂的怀里。。。。。
五
这些都是两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妞妞正在另外一座城市里读她的研究生。同样的,那座城市也正因为有了妞妞的存在而与沈珂拉近了距离、亲近起来。他常常去看妞妞。妞妞对他的到来也是满怀期待。
头虽然不疼了,但胃却又空落地难受。沈珂依稀记起昨晚是吐过的。他打算去吃点东西,比如热汤面、豆腐脑什么的。一边出宾馆,一边开手机,手机里居然存了好几条短信。短信都是谢力伟发来的,全是些因为担心而问候的话,简短、亲切,读的沈珂鼻子酸酸的。再看看时间,已近中午,索性拔通了谢力伟的电话,请他一块来吃饭。
沈珂选择了一家海鲜酒楼。和昨晚不同,现在只是他们两个人,菜好、酒好、环境也好,知心的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骨子里,沈珂是有些畏惧谢力伟的,不过这畏惧却是因敬而生的。他不停地给谢力伟夹菜、倒酒。对于沈珂的殷勤,谢力伟也是坦然接受的,这同样是骨子里的东西,许多年前,在玻璃厂当工友的时候,他就已经习惯了。
都说上了年纪的人喜欢怀旧,可谢力伟分明感觉自己一直就没有从过去的岁月中走出来,他真的迷失了方向。
他是眼睁睁地看着玻璃厂一步一步走向没落的。他现在也还记得沈珂临走的时候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我们的工厂就像是豪华的泰坦尼克号,千万别以为你站在头等舱里就有多安全,迟早都会沉没的。乘年轻,你也要早点想办法呀。”
沈珂是第一批被劝下岗的职工。当时厂里提出了个口号,叫做减员增效。结果是效益并没有因为裁掉了这些工人而增上去,事实上,很多的下岗职工还都是一线上的骨干,他们的离去,反而使工厂在日后的生产经营上明显地后劲不足了。再后来,就是不停地更换厂长,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比一个能折腾。今天和这里搞联营,明天和那里谈合资的,看上去红红火火,可实际上却是个回光返照的病人。终于到了撑不住的那一天了,给大家算了算工龄,一年八百人民币,管你愿不愿意,买断走人。
彷彿是做了一场梦,他谢力伟也一下子就成了个没有组织的人了,无人疼无人爱、没人管没人问的成了个无业游民了。从早已习惯了的思维和生活中走出来,谈何容易呀。从头再来,这不是屁话嘛,站着说话不腰疼,人的生命可是有限的,你总不能时不时地就去否定你以前的所有积累,而给自己找新的起点吧。况且,买断工龄开始失业的那一年,谢力伟刚刚喜得贵子。还没有来的及多享受一下初为人父的喜悦,每天忙着为孩子挣牛奶钱的责任可也就接踵而来了。
这些年来,他打过短工,做过传销,跑过保险,炒过股票,就是没挣到过钱。处处碰壁中他明白了一个又一个的道理。你既要有尊严,还遵纪守法,同时又想多挣点钱,把日子过好,在当今这个时代,实在是太困难了。这些年来,妻子扔下年幼的孩子说走就走了,那义无返顾的样子,就如同当时死死活活、无怨无悔的要嫁给自己,谁劝也不听。可也是,曾经的海誓山盟和实实在在的柴米油盐相比较,谁也明白哪个重哪个轻。人往高处走,难道嫁人就不往高处嫁吗?安贫乐道的那是圣人。从古至今又有过几个圣人,还都是听说过没见过。这些年来,朋友们越来越少,远离他就像是远离着毒品。这也天经地义。你老是和人家借钱,那谁见了你不得说是见了倒霉鬼。借给你怕你不还,不借又得罪你,只能躲你呗。穷在闹市无人问,嘿嘿,这话是哪位古人说的来着,说不定也是个穷鬼,要不怎么能说的这样精辟?
谢力伟滔滔不绝地讲诉着。沈珂默默地听着。他真的没有想到老友相逢会变成了这样的一个诉苦会。他也真的没有想到,在他眼里,绝对完美、光芒万丈的谢力伟会过得如此的凄惨和狼狈。
“也说说你吧,你瞧,光听我在这儿胡扯了。这些年你挣了不少钱吧,操!发了财就不和我们联系了。人都一个样,都是嫌贫爱富。对了,你做的是啥生意?能不能也拉兄弟一把呢?”
“我?”沈珂苦笑了。做的什么生意?这怎么说呀。特诚实的告诉他自己是个贼吗?
男为盗、女为娼,从古至今,这可是最为人所不耻的。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的自己怎么就沦为了盗呢?哎!
沈珂实在是不愿意回忆自己的这段经历。
下岗之后,也曾满怀信心地去找过工作,天生我才必有用,怕啥呀。可却没有一个用人单位看得上自己。人家说了,我们的招聘启事上写得明明白白,要五官端正。
丑也罢、帅也好,饭可是天天要吃的。生活还得继续,那就先摆一个地摊糊口吧,卖点录音带、打火机啥的。本以为这事简单,因为与相貌无关,可做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会是交警来赶,过一会又是工商来罚。好在那时候还没有城管,不把人往死里打。这个说你是占道经营,那个又说你是无证摊贩。摆了不到一个礼拜,前前后后就被罚了四次款,只好不做了。总不能当了三孙子钱也挣不到,还要天天生一肚子气吧。
没事可干那就回家睡觉吧,可是爸妈又不愿意了。谁家这么大的儿子还靠父母养活呀,这还要不要脸了。成天冷嘲热讽、夹枪带棒的。
那可真是一段水深火热的日子,倍感煎熬。沈珂忽然就又有了那种说不出来的、无缘无故的恨,不管对谁。家是不能再呆了,冰冰冷冷的还不如外面温暧。还是那句话,人可是要吃要喝的,外面的世界再精彩,它也和你非亲非故不是。没有谁会来真正关心你的死活的,活好活坏,自己靠自己吧。
从东城走到西城,再从西城走回东城,溜达了一天、也饿了一天的沈珂只能想到去偷。如果说以前去偷是为了寻找冒险后的那点刺激、窥探丢东西人着急上火的那点愉悦,纯属是玩的话,那么现在去偷却完全是为了生存了。可即便是有上千个去偷的理由,也不能说出口啊,对谢力伟不行,对妞妞不行,对谁也不行。总不能真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连脸都不要了吧。总不能真的把那些见不得阳光的东西也理直气壮的拿出来大张旗鼓吧。
其实妞妞也不至一次地问过自己:“你为什么这么有钱呢?也没见你去做什么生意,更不见你去上班?”“我是个江洋大盗。”“我是个毒贩子。”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妞妞反而懒的再问了。“这就对了,给你钱你就拿着花,就当有个美国的阔姨妈给你留了笔遗产不就得了。”
没认识妞妞之前,沈珂的日子是无目标的,是随机的。他甚至不愿意再去思考那些人生呀、价值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实际,也太累。书更是彻底的不读了。他迷上了去酒吧,并很快成了那里的常客。他一掷千金,这使他不但买来了醉,也买来了做人的尊严。当然,他也明白,那些所谓的尊敬,其实虚假的直让人起鸡皮疙瘩。可再假也总比没有强吧。况且这年头,除了骗子,又还有什么是真的呢?可是自从认识妞妞、尤其是从昆明回来之后,沈珂的生活彻底的改变了。
他忽然就有了一种责任感,要让妞妞过好,过得快乐、幸褔。他知道自己是爱上妞妞了,无时无刻都在想念她。在沈珂看来,人类历史的长河之中,很多做出过大事业、或者说做过大事的人,不是怀着大爱就是揣着大恨,比如勾贱,比如吴三桂。因为爱也罢、恨也好,实际上就是你不管不顾地要去做一件事情的原始动力,再说白点,就是那个因为。
因为爱上了妞妞,沈珂开始展望余下的人生了。生活将不再孤寂,冷暧有人知。彼此的故事都有了最忠实的听众。每做出一点小的成绩,都会有人为你喝彩。面对着即将到来的这些美好,想想都惬意。只是在要不要孩子这个问题上,沈珂有些犹豫了。自己长得实在是太丑,万一孩子像了自己,那不就是等于将痛苦延续到了下一代么。可不要孩子吧,生活总是显得不那么完美。索性这样吧,去抱养一个,抱养一个像妞妞那样漂亮的小女孩儿。
爱上妞妞之后,沈珂在工作上也格外卖力,使得这座城市里到处都在传说着一个类似于蜘蛛侠的江洋大盗的故事。那些日子里,沈珂自己都感到了自己的疯狂,有点无所不偷了。他真正的陶醉在即将到来的生活之中了。他要多存些钱,越多越好。他要让妞妞成为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最幸褔的女人。直到有一天,妞妞一本正经地问他:“不和你开玩笑,你好好说,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钱?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和你在一起,我真的是不踏实,你不会真的是个贼吧?”
没有哪个女孩愿意和一个贼志同道合的,这个道理他沈珂是不可能不懂的,于是,他成了泄了气的皮球,再也不去努力工作了。他开始逐渐地远离妞妞。只是他心里明白,这远离实际上是一种逃避。命中注定自己将是孤单的。命中注定自己将在黑暗中生活一辈子。悲哀也好、痛苦也罢,这就是你的命,认了吧。
一肚子的故事,无从说、也无法说,沈珂觉得自己实际上才是最可怜、最悲哀的。好在谢力伟并不是真的在意他的那些悲苦,他只是自顾自地陈谷子烂芝麻地说着他自己。他也真心希望能够在沈珂这里找到一些机会。因为在他看来,沈珂是成功的,是有生财之道的有本事的人。这当然是给沈珂出了个难题。带着他一起去偷?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但能不能在一起做点什么事、或者说做点什么生意呢?由自己来投资 ,让谢力伟去经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主意,让沈珂很是振奋。对呀,真要是做成功了,自己就不用再去偷了,也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活了,更可以坦然地面对妞妞了呀。
六
对于谢力伟来说,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收获、天大的惊喜。怪不得昨天晚上梦见喜鹊冲着自己喳喳叫呢,居然会有这样的好事等着自己,何乐而不为呢。当个老板,这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想想都美。
有一种说法叫洗钱,发明或者说发现这说法的人,的确是太有才了。黑的能洗白,脏的也能变的干干净净、香气怡人。对于沈珂来说,和谢力伟合作,不正是个洗自己脏钱的绝好时机吗?从暗无天日的贼的生活中走出来,从此坦坦荡荡,也不正是自己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吗?
一拍即合,一切又都很顺利。
经过不停地考察和论证,他们决定开个火锅城。选址、装修、筹备、招工,忙得不亦乐乎。这期间,沈珂和谢力伟之间的交流也逐渐多了起来。他们彼此关心。他们似乎又回到了还是在玻璃厂时的那些日子,有点有褔同享、有难共当了。
对于未来、对于前景,他们也是有着各自的憧憬的。他们共同的愿望当然是把事业做大做强。只有做大、做强,沈珂觉得自己才有资格把心爱的妞妞娶进家门。他会用金子把她包起来,并用自己全部的爱去呵护她的一生。
是的,只有做大了、做强了,谢力伟才觉得能够扬眉吐气。这些年,他真是太憋屈了。无业和贫穷为他带来的众叛亲离,使他心里对世界、对人生的那点爱一点一点地在减弱,恨却逐步地膨胀起来。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睡不着觉的他总会乔装打扮一番,走在空旷的街上,去寻找停在那里的那些高档轿车,然后砸碎它的挡风玻璃。他不满、他愤懑,可他又找不到一个发泻的对象,他只能拿有钱人的名车出气。这些年,他过得太扭曲了。面对生存,为了哪怕是一点点小钱,孙子当的也是格外的专业。生活的残酷让他终于明白了:威武是能屈的、贫贱也是能移的。失节事小、饿死事大。脸是不值钱的,要不要没关系。
起初,他们很努力地经营着他们的生意,心往一处使、劲往一块用。好久都没有这样忙碌了,累上一天,晚上睡觉都格外香甜。沈珂很想把这美好的感觉告妞妞,也很想把现在正做的这件事告妞妞,再想想,还是忍住了,还是等把这事做大做强后再和她说吧。给就要给她个惊喜。想像着妞妞张嘴、瞪眼、大吃一惊的样子,沈珂笑了。
这又是一段快乐、开心的好日子,如同蜜月般难忘。生意也算不错,回头客渐渐也多了起来。沈珂和谢力伟也是既敬业、又团结。他们都把这件事当作了各自新生活的开始,展望着、憧憬着、期待着。当然困难也很多,工商来查了,税务来吃了,防疫站来拿了,就连街上的小混混也来隔三差五的找点小茬,他们认了、也忍了。埋头苦干、做好生意才是硬道理,况且,世上的事原本就没有那么多的一帆风顺,这一点他们还是懂的。
生意特别好的时候,他们内心里的那份高兴显然是抑制不住的。谢力伟觉得照这样下去,自己离车离房肯定是越来越近了。沈珂当然是觉得自己离妞妞越来越近了。那个时候,他们的相视一笑也是会心的。在别人看来,甚至多少是有些嗳昧的。忙碌上一天,到了晚上,他们也会拌上几个凉菜,对坐喝上几杯。摆摆龙门阵,聊聊天。话可都是掏着心窝子往外说的,彼此之间还真的就没有了多少的秘密、多少的隐私了。谢力伟说的更多的是日后的打算。比如开个高档酒楼、餐饮公司什么的,如同他还是在当团支部书记时那样,尽是些豪言壮语,虽然沈珂觉得不太着调,但听听还是挺让人热血沸腾的。沈珂大多聊的还是妞妞,让人总觉得他是个小富既安的小男人,没有多少报负、多大出息的。
有那么一天,也许是酒喝的太多了,也许是因为自己有点小感冒,谢力伟冒雨为自己去买药,受了点小感动,总之,当谢力伟再次问起自己这些年来到底在做什么生意、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钱时,沈珂说出了实话。他并没有去留意谢力伟脸上露出的惊讶,以及惊讶过后那种掌握了别人秘密的得意,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讲到有那么几次自己差一点就被抓到的危险时,甚至是有些炫耀了。
这次谈话,成了他和谢力伟关系上的一次重要转折,只是最初沈珂并没有意识到罢了。他也并不觉得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对自己会有什么不好,他反而还有了一种轻松的快感。
这期间,时不时地,总会来一些还是在玻璃厂时一块工作过的工友。其中的好多人,沈珂已经不记得了。看的出,对于他们的到来,谢力伟是非常欢迎的。听着他们那些虚假的、肉麻的恭维话,他也是十分受用、得意的。他是从来都不用他们买单的。他还总会以一种成功者的姿态坐到他们中间,从政治到经济,从经济到文化的侃侃而谈。对于沈珂的态度,他也又恢复到了以前还是在玻璃厂时的那个样子,再没有了尊重和平等,招来呼去的。
这让沈珂很是苦恼:这都算是怎么回事呀?自己可是这里的大老板呀。尤其是到了月底进行盘点,发现居然出现了亏损时,对这次纯属鲁莽的合作和投资,他才真的开始有点后悔了。他决定和谢力伟好好谈一谈,再不能这样白吃白喝下去了,我们又不是慈善家,做生意总还是要以赢利为最终目的吧。可谢力伟却不以为然,并且还振振有词地说,我叫他们来是白吃吗?我叫他们来是为给咱们捧人气的。他们之间的这次谈话很不愉快,也很不友好,甚至谢力伟还说了一句让沈珂极为伤心的话:“反正你的钱也不是什么干净钱,请过去的好兄弟们吃点喝点又有什么呀。”
这显然是在揭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只能变为争吵。
实际上,从沈珂酒醉掏着心窝子说自己是个贼的那一刻起,谢力伟就对沈珂充满了鄙夷。这倒不是说自己有多么的高尚,真正做到了不饮盗泉水什么的,他其实是在为自己伤感:这都他妈的成了什么世道了,贼也活得光明正大、体体面面的了.。他尤其感觉羞耻的是自己居然会在贼的面前惟惟喏喏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有就是沈珂总是不停地在夸他的那个狗屁妞妞,这简直就是在给他示威了,他也不照照镜子瞧瞧他那天下第一丑的尊容。哼!
他能够听出来,沈珂和妞妞是互相牵挂的,是恩爱的:这他妈的还有没有天理了,还让不让善良的人活了呀?连一个丑得不能再丑的贼都有了让人羡慕的爱情了。
对于沈珂的恨就这么突如其来了。并且那恨还不同以往,来得格外的强烈。沈珂当然不知道谢力伟这些心理上的变化,他只是一门心思地想把生意做好。他是渴望朋友、珍惜友谊的。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这肯定不是他愿意看到的那个结果。有那么几次,他也试图想和谢力伟解释些什么,勾通一下。可谢力伟呢,显然是不愿意多搭理他,依旧是我行我素,照样的,请来这样那样的朋友,吃吃喝喝。
赔得可都是他沈珂的钱呀。况且,这简直就成了个无底洞,没完没了啦。看着那个整天坐在那里只知道吃吃喝喝、只知道天南地北胡扯的谢力伟,沈珂也只能恨恨地怪自己当初是迷了心、瞎了眼了。他忽然就开始厌恶谢力伟了,见到他似乎都是一种罪过。他只能离开他的店。他觉得这更像是离开了一个错误,反而多少有些释然了。对呀,干么非要在谢力伟这棵树上吊死,即便是洗钱,也不一定非要去做实体呀,不也可以炒炒股吗?真是愚蠢。
七
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生活之中了,彷彿伸伸胳膊、踢踢腿都是惬意、舒服的。沈珂真的很庆幸自己没有把和谢力伟开火锅城的这件事告给妞妞。他更愿意把它当成一个梦,并没有真实的发生过。另外,通过这件事,他也深切地感觉到,命里是注定自己不会有真正的朋友的。也好,那索性就孤独一辈子吧。谁又能和命争呢,谁又能争的过呢?
依旧租住了那家四星级宾馆里的那个标准间。依旧观察着马路对面银鑫大厦b座的808号。
天刚刚黑,808号就出现了灯光,这倒让他颇感意外。拿过望远镜,把808号拉到了眼前,却发现房间里居然多出一个大男孩来。
这个发现让他很是兴奋。这个男孩是什么人,是那位中年妇女的儿子吗?显然不是。他们之间年龄的差距还没那么大。另外,谁又见过妈妈和已是成年了的儿子动不动就亲嘴呢。那么,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大男孩会不会是那位女士的二爷、面首呢?想到这里,他焦躁起来,眼前这嗳昧的表演让他格外地思念起了妞妞。他放下望远镜,半躺在沙发上,拨通了妞妞的电话。等了好长的时间,妞妞才接。妞妞说她正在和朋友们蹦迪,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没什么,只是想问问她最近开不开心,钱够不够花。放下电话,没来由地,他无声地哭了。
那女人频烦地出现在房间里。看得出,她是快乐的。每次出现,她都会大包小包的带上来好多的东西。有日用品,但更多的还是各种美味的食品。没有那个女人在的时候,男孩看上去倒也并不孤单,大量的时间他都在看书,很专注、很认真、也很努力的样子,有点像是即将要去参加高考的中学生。读累了,他就会去健身,在跑步机上跑跑步了,推推杠铃什么的。这个时候的男孩是非常好看的,因为他的健康,也因为他的朝气蓬勃。
蓄谋了已很久的工作看来是又无法进行了,但沈珂却迷恋上了眼前这一男一女演绎出来的温情故事,不愿离去了。他喜欢看那女人的快乐和开心。他更喜欢看那男孩的从容、恬静和知足。尽管他所受过的教育又让他认定这一男一女的行为是丑陋的、罪恶的,是应该受到唾骂和惩罚的。
是不是道德暂且不论,问题是他们幸褔吗?他们真的能这样幸褔地厮守一辈子吗?但不管怎么说吧,人家能够这样的彼此取暧,能够躲避开各自生活中的烦恼,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也是好的呀。
别人的故事只能去羡慕,自己的麻烦却是必须要去面对、要去解决的。忽然的那么一天,谢力伟来找他了,说火锅城这个月又赔了,你是大老板,你总不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吧。
这可真是有点不讲理了,有点耍无赖了,沈珂都让谢力伟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给气笑了:“好吧,是要做个了结了,啥事都要有始有终。这样吧,这个火锅城我不要了,送给你了,赔挣都是你,这总可以了吧?”“这话你早说呀,那现在怎么办。房租要交吧。水电费要交吧。管理费、卫生费、税费都得交吧。员工工资还要发,你让我到哪去找这么多的钱呢?我总不能和你一样去偷吧?再说了,我也没那本事。”这话显然是威胁、是讹诈了。可又有什么办法,谁让自己嘴巴不牢有啥说啥呢?谁又让自己眼睛不亮,把什么猫呀狗呀的都当成亲人呢?“一共是多少钱?这钱我来出,这总行了吧。以后那火锅城就再也和我没关系了,你就好好经营吧。”“你这又是什么话呀,你这不是在骂我吗?让朋友们听到好像我是来骗你的火锅城的,我有那么小人吗?沈珂,我可得和你说清楚,我谢力伟从来都是堂堂正正的。火锅城还是你的,我只不过是在替你经营。”
替我经营?我请你了吗?再仔细想想,还别说,还真是自己把人家给请来的。哎!一个字,贱!沈珂只有也只能苦笑了。
掏钱、打发走了谢力伟,沈珂忽然感觉是那样的疲惫。回到宾馆,关了灯,拿出望远镜。男孩出现了,他正静静地坐在电脑旁,不时地用牙签插着盘中的草莓,慢慢地吃着,一幅温馨的画面。沈珂的心也安静了下来,不知不觉地,他又想起了妞妞。此时的妞妞在做什么呢?他记得妞妞也是非常爱吃草莓的,只是妞妞吃草莓的样子却并不如那男孩文静和秀气。她会端着盘子、赤着脚,盘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不停地大口吞咽。当然了,那幅画面同样也是温馨的,并且那画面里只有他和妞妞两个人,幸褔着、知足着。。。。。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在这一个月里,沈珂彻底地迷恋上了眼前的这个故事,有些不能自拔了。白天,他会去股市看看他新买的那些股票,他其实并不太关心它们的赔挣,他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生活多些阳光、多些规律而已,所以,他的心脏也就从不会因为大盘的跌涨而起伏。到了晚上,他则会端起望远镜,去欣赏那来自于马路对面的喜怒哀乐。他感觉他真的已经融入到了那个故事之中了。慢慢地,他还发现,那实际上是个非常不错的情感故事,并不色情,这也许正是打动并感动他的地方吧。是的,他从来都没有看到过那女人和那男孩做爱。大多数的时间里,他们只是相拥着,或者那女人在说着什么,男孩静静地听。或者是那男孩在说,女人在听。那女人也依旧不在房间里过夜,但每次离开的时候,他们又都是依依不舍的,他们会长时间的拥抱。那女人还会反复地叮嘱男孩些什么。男孩呢,也是听话、顺从的样子。如果在约定的时间里,那女人却并没有出现,男孩显然是焦急的。他会不停地打电话,不停地向楼下张望。很显然,他对那女人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的,是真实的,这让沈珂很是感动。
眼前的故事总是会让沈珂联想起自己和妞妞。在一次一次地被感动,一次一次地热泪盈眶之后,在他和妞妞之间,沈珂突然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位置。能不能像一个真正的大哥哥一样,只有真情而别无杂念地去呵护她的一生呢?想到这里,沈珂再一次流泪了。而这一次的流泪却是因为他被自己的无私和牺牲精神所打动了。他觉得,这才是他和妞妞最完美的结局。
他决定立刻去见妞妞,一刻都不能再等了,他必须尽快地把他和妞妞的关系做一个全新的定位。可就在他买好车票,即将启程的时候,谢力伟的电话却又来了。
这可真是让人人沮丧。
谢力伟无论如何要约沈珂吃顿饭,他说真的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的。沈珂说他也真的是已经买好了晚上的车票,有什么事等他回来之后再说吧。谢力伟说你不是晚上才走吗?那正好可以吃完晚饭送送你,并不耽误你的呀。你这样慌慌张张地说走就走,连老朋友也不见,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大案、特案,急急忙忙地要逃啊。放心,我不会去举报你的。
见面的地点依旧选在了上次他们去的那家海鲜酒楼。点的还是那天吃的那些菜。
沈珂再一次有了被讹诈的感觉,他真的是太不舒服了,一句话也不愿意去听,一句话也不想讲了。
谢力伟先说火锅城又赔了,并且还说这次肯定是经营不下去了。又说他又看好了一个新项目,那就是开个网吧。他说这次既简单、又容易,把现在的火锅城刷一刷,改一下就行了。他还说所有的前期工作他都做好了,什么工商、税务、公安、文化都没问题,就是缺钱。他这次来,也正是要和沈珂商量一下钱的事。
这简直就是无耻了,沈珂越听越来气:“我又不是你爹,凭什么给你钱呀,我有这个义务吗?”这话是脱口而出的,话说出来之后,沈珂自己也愣住了。
谢力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沈珂能和自己这样说话,这可真是破了天慌,从来没有过的事。他涨红着脸,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能够对答的话来。恼怒忽然就涌上了心头。他把端在自己手上的那杯啤酒猛然泼到沈珂的脸上,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真他妈的给了你脸了。瞧你那幅嘴脸,你也不看看,这街上还有比你长得更丑的人吗?也就是我,一天到晚抬举着你。你也不想想,在厂里的那些年里,要没有我照顾着你,别人谁他妈的搭理你呀。这几年倒好,跑出来当了几天贼,拿着那点偷来的钱打扮打扮,你他妈的也人五人六起来了。还腆着个脸,跑到过去的那些同事们面前冒充什么成功人士。我就他妈的奇了怪了,这成了个啥世道了,贼也活得理直气壮、光明正大了。”
稀里糊涂的,也不知是被酒店的保安推出来的,还是被谢力伟揪住脖领子拉出来的,反正是来到了大街上。天空阴沉沉的,天气却闷热无比。谢力伟依旧破口大骂着。骂人的谢力伟说的是头头是道,挨骂的沈珂听的倒也是句句在理。是啊,人家谢力伟骂的对呀,自己一个贼,凭什么能够快乐地活在阳光底下。样样优秀的谢力伟,凭什么又活得连个贼都不如了呢?可问题是自己又错在哪里了,自己不是也要生活吗?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不大一会就围成了一个圆。外边的人不停地问着怎么了怎么了,里边的人也不停地回答着抓住了个贼抓住了个贼。谢力伟也表现的越来越得意,充满正义的向人们鞭挞着沈珂从长相到行为的种种丑陋。“你偷东西还有了理了?动不动就说你那点钱来的是多么的不容易。怎么了,难道还要我们政府给你颁发一个五一劳动奖章吗?”同时他也悲惨地向大家讲述着自己因为正直、善良而在生活中遭遇到的种种不幸。“我一个大专学历,当过团支部书记的人,现在混得居然都要去吃低保了。”当他叙述到自己的老婆因为钱而背叛了最初的海誓山盟和别人私奔了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又想到了妞妞。“真是没法活了,简直就没了天理、没了公道了,贼都有了爱情了,屁!你以为那个妞妞爱的是你这个人吗?呸!瞧你那德性吧,那个b*子爱的是你的钱。”
这下沈珂愤怒了。被谢力伟拉在这里示众,他倒并不觉得有多么的耻辱,毕竟自己就是个贼,罪有应得。可谢力伟用b*子这样一个词来形容他的妞妞,却是让他不能容忍的。“不许你骂妞妞,妞妞不是b*子。”他倔强地抬起头,怒视着谢力伟。“哟!瞪着我干什么,要吃人吗?你以为我怕你呀,我就骂了,她就是个b*子,臭b*子!”“你妈才是b*子呢。”沈珂猛地打出了一拳,谢力伟啊地怪叫了一声,并飞快地还过来一拳。“贼打人了!”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于是就有了更多的拳头落在了沈珂的头上、身上。无法招架的沈珂只能拔腿就跑。
成了过街老鼠的沈珂被那些兴奋着并且正义着的人们追到了一个小巷口,在撞倒一个西爪摊后,摔倒在地上。更多的人们围了过来,皮鞋、运动鞋、拖鞋,甚至是光着的脚,不停地踢着他,也踢着那些滚落在地上的西瓜。红红的瓜汁染了一地。这如血的颜色,浑身的疼痛,以及那把斜躺在瓜皮瓜汁里的西瓜刀,不住地刺激着沈珂。他终于失去了理智,发狂了。他抓过那把西瓜刀,拼尽全力跳了起来,朝着人群中的谢力伟扑了过去。。。。
再躺下来的时候,沈珂忽然就有了一种解脱后的轻松。他觉得这倒很好、很舒服。闭上眼,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就都没了。
一道闪电,一个闷雷,流着泪的沈珂慢慢睁开了眼。抬头看看天,雨如同他的眼泪一样,哗哗地下了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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