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乐于套用一些标签,一旦将某人某事归结到某一类属,他对好坏、是非、正邪的判断便告完成。因此,他判断人事的过程,与其说是明辨、深究、详证的过程,勿宁说是匆匆、浅浅、草草寻找标签的过程。只要他自以为某个标签适当,他就毫不犹豫去圈套;但凡归入圈套的人事,他必只以惯常的视角打量,甚至不屑从旁打量。
当前世态纷纭复杂,人心也就诡异、阴鸷、微妙、浮躁。面对应接不暇的信息刺激、感官冲动与功利催化,人多来不及潜心思索,细加甄别,准确判断,也便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始终被自身的观念与外在的情势牵系。虽然如此,人却依旧坚称,他的判断多是独立判断、务实判断与智慧判断,既不吃亏、不受气,也难受假相欺骗,更难被他人左右。
诚然,他们足够聪明。我们一提到这种标准,他们立即就能想到那种标准;我们一强调某种本质的差异,他们立即就会强调更多表面的类同;我们一用佛道的教导来证实,他们立即就会用生活的经验来证伪;我们一说普世的价值如何重要,他们立即就会否定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任何价值。一些更具体的表现在于:如果我们追究某种怪现状的机制性根源,他们必以它惺惺作态、貌似改良的现状来阻挡;如果我们说他判断的依据多是假相与谎言,他必回避“假大空”的依据本身,只管死守业已做出的谬论;如果我们已有凿凿铁证足以证实他的判断错误,他则可能既不承认铁证,更不检验铁证;即使他被现实的危机逼到绝路,仍难接受一句不合其成见的真话,更难实践足以挽狂澜于既倒的某条真理。
譬如这样一些人。他读我的文字颇受震撼,因而乐于交流。但到某一天,他突然找到一个标签给我套上,我就立即成为异类,沦为他们眼中可怜、可悲又可笑的对象。其实,套个标签也无可厚非,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标签或正或邪、或善或恶的定性,是他从一言堂的舆论导向中得来;如果他也曾主动想要了解个中细节,那也不过随意撷取几个片段、简单以偏概全了事;他们振振有辞的理由,都由他听来、读来或外界强行灌输到他头脑中来;我可以从容说清相关的一切疑问,他们却不由分说,只有一根大棒抡转,并强行封闭自己的耳目。本来,我们怎样才能树立客观公正的态度,怎样才能得到大是大非的判断,怎样才能做出明智不谬的选择,必定关联人生、生命、命运的根本,岂能儿戏?
态度、判断与选择,均可归属到一个问题,即或智或愚的标准问题。人多自以为聪明,因为人多以自己的标准来做判断。当然,也有很多人将标准否定,以为标准必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必随对象的变化而变化,天地间本无确定一致的标准。事实上,倘以自我的标准将一切衡量,人必闭目塞听,固步自封,至死也难明白人生真谛;倘以标准的多样性与变化性来为自身的任何选择辩护,人必身不由己,偏听偏信,沉浮不定。反之,真正的智者,显然有“真正”的标准;只是这标准太真、太正,很难为常人常态所包容。
常人常态的标准,一般可以概括如下:在世俗生活层面,有衣食住行、眼耳鼻舌、名利情意等等;在科技文艺层面,有数字符号、公理定理、审美审丑等等。此外,也有宗教信仰层面的标准,比如天人合一、慈悲为怀、大爱天下等等。今人好走两个极端:或将其中一个标准强化到极点,以此主导自己的全部身心与生活;或将所有标准混淆、混和,需要用到哪个就临时挪用哪个。比如有人一味追求器官刺激,势必根据相关标准形成“人生哲学”;有人坚信某条定理,可能一辈子都难接受定理之外的异议;有人正修净土,他就坚信净土唯一能将今人救度;有人无宗无派,正好随意去拿各种标准“标签”他人。
无疑,每一种标准都有其合理性,都有其存在的价值。然而,这些标准都只是一定层面、一定区域的标准,一旦超出相应层面与区域,这标准也就不再成立。即如牛顿的经典力学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各有各的适用范围,决不可能适用于每一时空。虽然如此,我们仍然能从所有标准之中提炼出智者的普适性标准,即为“真正”。依此标准立人,人必大智;依此标准行事,事必大昌;依此标准处物,物必欣悦;依此标准评判,判必公允;依此标准选择,择必正确。
这“真”的标准:就态度而言,必定开诚布公,踏实稳健,务求真相;就判断而言,必以全面、系统、深入把握与真切体验为前提;就选择而言,必对全程人生、终极关怀、根本命运负责。这“正”的标准,必定敬天畏命、从道重德、先他后我,因而正大光明、坦荡无私、利益一切。正因这“真正”的标准,他决不拒绝事实而盲从假相,决不浅尝辄止而轻率评判,决不强调功利而枉顾正义,决不自闭心窍而堵塞良言,决不放纵私欲而亵渎神佛,决不只顾眼前而损害根本。如此,他必内心宁静,举止从容,智慧非凡;倘若坚持始终,更必拨云见日,得见真理大道,成就完美人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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