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很多年前,就在某个秋天最初来临的时刻,一个孩子告别了对孤独不可名状的恐惧。我坐在长长的木板凳上看外面阴沉的天空飘洒着稀稀拉拉的雨线。
我趴到窗户前朝着玻璃窗哈气,一层朦胧的东西盘踞而上。我开始用手指在上面乱七八糟地写写画画……
这是我对童年时候的一些破碎记忆。
1.
至此我已经遗忘很多。那些过去的事情可能需要我极其吃力的回想才能使它们在我记忆中重新得以安生。
数年后,当我再次看到窗外阴沉沉的天空,过往的情景在我眼前依次重现。我跟随记忆回到最初。
在那里有很多小时候的玩伴。我的大哥,我的二哥,还有我的不足三岁的弟弟。我随同他们一起玩耍,在宽敞到足够四五辆大解放并排开过的街道上发了疯地四处追打。直到汗水浸泡全身,汗臭气充斥,头发湿漉漉的就仿佛掉进臭水沟里一般才作罢……
2.
恶作剧是我们这帮孩子必不可少的乐趣。当村里人隔三差五的发现少了只鸡或者丢了只鸭的时候他们首先会将怀疑目光瞄准到我们身上。其次想到的是黄鼠狼。当然黄鼠狼还不至于聪明到把鸡吃完之后还能将现场清理得不留任何蛛丝马迹。而我们却毁灭了一片狼藉的现场所有牵连于我们兄弟四人的证据。证据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仿佛水消失在水中一般干净。至此我不得不承认那时年龄受限成为我们正处于乳臭未干的毛头孩子阶段最为幼稚之处。所要表达的小聪明没有得到足够隐蔽的掩饰,因此凸显了自满自足得意洋洋之下对于“诋毁”的欲盖弥彰。当我们还在为自己无懈可击的小聪明沾沾自喜的时候,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找上门来。他们的哀怨声令我产生了生平第一次的恐慌不安。我很想对他们说些什么,然而我发现我所要说的话早已被爸妈说完。
爸妈跟人家赔礼道歉时所表现出的低头哈腰唯唯诺诺毁灭了我对他们最初雄伟高大形象的崇敬和膜拜。
这时候我开始渐渐明白很多事情从来就没有过根本的标准。
许多标准都是自己幻想的产物。而当你真实地去接触它的时候,往往会发现被现实揭示出来的结果并没有最初我们所想像得那般完美。
3.
后来我们还学会了如何攀爬——如何从陡壁或者围栏上攀爬。这就暗示着我们成为了真正的人。作为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这种形式上的暗示其实并没有给他带来实质性的意义。然而唯一有意义的事情是此时我们已具备了对肢体运作功能的完整的掌握,这种驾轻就熟的技术使我们无比自豪,最为关键的是它为我们日后去葡萄园偷葡萄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这时候时光在漫步。我仿佛能清晰得听到汽车疾驰而过的嗡嗡声。在这里“仿佛”和“清晰”并不冲突。因为当时我并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汽车奔驰的声音。但那不能确定的声音却如此清晰得为我所闻。
我很想知道那是不是时光穿梭的声响。时光消逝的为人所不觉,使我感到一阵阵空前绝后的沉落给我以迎头痛击的失措。我感觉刺骨的冰水在我胸口汹涌地冲撞,哗啦啦哗啦啦的真实就仿佛我所听到的那一串串清晰的穿梭声一般切入体肤……
我们把施展了自己攀爬技艺所得来的一大串葡萄分赃,然后在葡萄地里将它们通通吃光。丰满圆润囊囊鼓起的葡萄一经我们几个人的嘴巴出来之后就像扎破的气球一样瘪得丑陋无比。这时候我们学会了真正的聪明。不再诋毁证据。我们把葡萄皮随地吐落。当我们离开的时候满地一片狼藉。完全造成了黄鼠狼一贯奉行的猖獗残暴的假象。不过回来的路上我们才彻底想明白——其实黄鼠狼是不吃葡萄的。
4.
后来大哥还发明了一种叫做“围城墙”的游戏。我们几个人用砖头将大到足够容得下我们兄弟四人的城堡垒砌起来,然后在里面“安营扎寨”,作长期居所。每每到中午吃饭的时间我们都会派出一个人回家拿饭。然后四人在垒砌而成的坚固城池里开始享受食物填充身体所带来的舒适和快感。后来空洞乏味的城堡生活难以满足我们日益升格的幻想和野心,于是另一种独具一格的房屋以高度的优势替代了最初原始的地面堡垒——我们在高大的树木上建造起空中楼阁并在里面开始了时下所有孩子最为崇尚的威风凛凛的美妙生活。此时我们爬树的技能完全成为先前翻墙越脊的能力的衍生。高度上的优势令我们完全有能力做到居高临下的眺望。树上是我们得意洋洋的兄弟四人,下面则是众多流露着明显嫉妒之心但因现实的无奈而不得不望尘莫及的指指点点。每当如此我总会感觉到站在下面的孩子们正以无比崇拜的目光照耀我们。这时候我可能才五岁,一个刚满五岁的孩子就已经体验到了希特勒当时面对众生做演讲时的桀骜,我想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叫做威风的自豪感灌遍全身。
5.
四个孩子如此无忧无虑地惹是生非,自己看来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必顾虑会承担什么后果。
事实其实如此,因为那是童年。
我怀念那些不负责任的日子。很多年以后我们都各散四方。那些使我向往的童年日子如同水变成啤酒啤酒又变成醋一般慢慢发酵,最后被迫遗忘。
6.
后来我的姐姐嫁给了姐夫,姐姐生了他们的第一个儿子。他们第一个儿子哇哇地哭着出世,就意味着我当了舅舅。在此之前我很想知道做舅舅是什么滋味,然而当我还会因往别人家猪院子里浇开水而被母亲痛训一顿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一个小孩的出世并不意味着一个现状的改变。
至少对我而言是如此。
7.
我绝望地发现我失去了最初的热情。对待一切犹如无关痛痒一般。
我还会随同许多伙伴追打玩闹,可是我再也找不回当初四兄弟在一起的熟悉感觉。我知道时光过去得很快。可是某个晚上我意外地梦到我们兄弟四人又奇迹般的聚在了一起,我们手牵着手的玩耍成为那个晚上令我最为愉快的事情,尽管那是在梦境中度过。
梦醒之后我因为双手虚空而失声痛哭。母亲从惊慌中醒过来然后又哄着我继续睡去……
8.
我做了舅舅。但是我还会因母亲的训斥而委屈得泪流满面。我实在不满足于如此现状。我还在遥望兄弟四人曾经在一起的时时刻刻。那个下起冰凉雨水的傍晚我哭着跑出家门。我恨不能就在这一片喧嚣中销声匿迹.
9.
脸上的泪水遭到冰凉雨水无情的冲刷,那种不可抵挡的流淌企图要把我之前所有的记忆冲刷于一干二净的空无——无论那流淌拥有多大的强势我知道那都是枉然。
我很想从中摆脱,恐慌所带给我的孤独让我重新回到了措手不及的慌乱中。
然而强劲的挣扎始终都无法将真实还原。
至此我所怀念的全都是假象。
10.
时间的流失确实很快。那种不为人所知的消失就如同我的泪水消失在雨水中一般彻底而干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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