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看去,城市已是高楼林立的样子,这种繁华却经不起琢磨。只要略加留意,就会发现这些高楼总是在低低矮矮旧房子的护拥下傲慢的林立。
旧城改造的工程还在继续,旧房子将一点一点逐渐逐渐的消失。让它们消失的时候我们曾经过于大方,及至后来有了怀旧的念想时才发现已经太晚了。在些小巷子没准哪个院门的旁边就会被冠以“传统民居”、“保护文物”的名号,其中相当多的一部分,又是太过大方之后的过于小心,其实它们中有很多早已被改造的面目全非。
我中学就读的学校旁,曾经就有过一处院落,二进四合院的宅子,带个小巧精致的后花园。我见到这园子的时候,它已经完完全全是个大杂院,陆陆续续添盖的大大小小的房,挤得自行车也难找个站立的地。后花园不再存在,它的一部分也盖起大大小小的房,幸存的一部分重新围起墙,给了学校做花园,落了个好结局。
院里的老房子大都被拆了重建过,只原先的堂屋还照模照样的在,几乎没什么变化。特别的留意这所院子,是在舅姥爷的提示下去看的。阶级斗争的风潮渐渐平息以后,绷得紧紧的神经终于可以不用随时随地那么敏感。知道我考进那所中学,舅姥爷送我一支精致的笔做礼物,闲聊起来拉扯的话长了,就说漏了嘴,说旁边那院就是姥姥当年初到太原时住的地,妈的童年就在那度过。解放太原的时候,姥姥带着全家老小窝在堂屋里,密密集集的枪声炮声终于停下来,舅姥爷赶紧着跑去看,才把大家从屋子里喊出来。堂屋的顶上斜斜的插着一枚炮弹,舅姥爷笑着说,“现在想起来心还揪着,真悬!”
在这枚炮弹不肯尽职的关照下,总算大小平安。说起来,凭着它的“渎职”,才有了现在的我们呢。
姥姥刚出嫁的那些年,并没有走出大山。到日本人进了山西,一直深入到大山里也起了战火的硝烟,姥爷才将家眷都接到身边,起先随着军队流动,后来在太原落了脚,住进这所院落。姥爷在太原并没有产业,他的一位姑妈先收留了一家人,过些时候把这处院落收拾停当,只说是安心住着。
我上学那会实在是太过于顽皮淘气,时不时会被“请出”教室。这种时候学校的小花园自然是最好的去处。这种事发生了几次以后,每天上学我都在书包里装一本闲书,被“请出”教室的时候就钻到花园里来看书。
园子的东角是一矮矮的土坡,大概是充当着山坡的角色,坡上疏疏落落长些灌木。北面有几间小房舍,房舍旁边是小鸡小兔的家。园子正中偏西处,有乱石堆成的假山,山上一小小的凉亭,凉亭的一面紧沿山壁,山壁的缝隙里缓缓渗出水流,流水在临山的水池里聚会。池面浮几抹绿萍,水里是几条游鱼嬉戏。池边是石砌的堤岸,沿岸几株杨柳。桃、杏、犁、枣……各色果树或三棵或两棵,没有规律的在园子的西面随意找个地站成乱乱的一堆。南面是留给花花草草的地盘,不过也只有月季和芭蕉有些成了片的意思,其它就任由各样的野花野草或多或少的夹杂在一起,随意的绿,随意的开。
在园子里随意的地儿坐下来,都是绝佳的读书场所。我常常在那看书看到入迷,以至于过了被“请出教室”的一节课,再在下一节课上迟到。
那院子,这园子,应该都有过各自的名字,随着生活的变迁,那些名字也散落了。园子门前有两棵丁香,一紫一白,花开的时节,幽幽的花香总是飘落满园,权且就把那院叫做丁香小院吧。
中学毕业到现在,有二十年的时间没有再进过那园子了。今年夏天,园子紧邻的旧院也终于被拆掉,老的记忆似乎又被抹平了一些。不过,我一直相信那是一块“风水宝地”,在那里,姥姥曾度过她生命里最轻松愉悦的一段时光,那该是几年安安心心做着太太的生活。结束了独自留在山村,悄然旖旎醉凄凉的小媳妇日子,也不必随着军营追着战火奔波,没有为柴米油盐精打细算后的捉襟见肘,膝下儿女成双,夫妻举案齐眉,那段生活的旖旎,是站在园里倚着凉亭,看池鱼调戏着浮萍玩闹,看拂堤的杨柳,醉了春烟……
不久以后,会有新的主人在这里演绎生活的故事。愿它把这“风水宝地”的好福气好好珍惜着,给它一代一代的主人一代一代的传下去,让这“拂堤杨柳醉春烟”的景致,越过时代的变迁,漫过丁香花开的季节,在每个人生命的岁月里旖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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