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闲话

现在不打麻将的人太少了。

办公室里除了几个刚出校门的小青年，就只剩下我和一个同事不打麻将；我的同学，不管是初中的还是师范的，不管是同届的还是上下届的，有来往的也就一两个不打，所以我在熟悉的人眼中俨然就是个另类，甚至是怪物。有次同学小聚，几桌麻将搓得辟啪作响。我在旁边默然观战，有同学问我：

“你不打麻将，是不是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了？”

“你不打麻将，你们学校巨大的工作压力你如何释放？”

“现在这个年代，你不打麻将，业余时间怎么消遣？”

不管同学是关心，还是戏谑，或者是嘲讽，静心反思，我很惶恐。其一，在同学眼中，我不仅是个另类，而且还是个工作狂；其二，生活中我究竟有什么爱好，我的人生空间究竟抹画着怎样的色彩？我竟然很茫然，就像在风平浪静的湖面上荡舟，云淡风轻，我却不知小舟要到哪里去。懵懵懂懂地活了几十年，因为同学的几句问话，我想有必要对自己的生活状态作个梳理，而触发点竟然是麻将。

我的生活经历很简单，从做学生到做老师，从做单身贵族到做妻子做母亲，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平淡，悠然，甚至有些乏味。　在学生、同事和家长心中，我是一位还好的老师。确实，我也还喜欢这项工作，我喜欢站在讲台上，感觉是那样神采飞扬，我喜欢面对学生清澈如水的眼眸和纯洁无瑕的心灵。对工作，我更信奉“钓胜于鱼”，我乐于享受工作的过程，而对成绩名利顺其自然，用闲适之心淡然处之。或许，我生性散漫疏于勤奋，缺乏执着的进取心，对工作对事业不能进入到一个更高的境界。所以，我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个闲人。

从小，我就很喜欢到处游逛,课余时间，家里和校园周围的田野和树林我走了无数次，我熟悉那里的每一片庄稼和每一棵树木,我清楚地知道哪棵树上有什么鸟儿的巢，桃花、李花、油菜花、紫云英、野蔷薇、木槿、野菊花，我不会错过那里每一个花期。很长一段时间，由于住在母亲家,有幸免于柴米油盐的烦恼,我依然能够经常带着我的儿子侄女在家后面的山野漫步，看看浮云，听听鸟叫；也经常一个人在街上闲逛，欣赏时装，观赏精品；更多的时候，我在自家的阳台上侍弄我的花草，浇水、松土、施肥，或者对着花草呆呆出神，幻像着电视上花瓣绽放，嫩叶舒展的镜头在我的花盆里上演。内心的宁静和温和像暮霭一般一点一点弥漫，渗透进了渐渐西沉的夕阳，有这样的生活不是闲人是什么？

如果说这些年有什么爱好，那就是读书，其实说到读书，我很羞赧，有点说不出口，因为我的“读书”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而且没有什么功效。虽然我是没有一天不读书，但是完完全全是闲人闲读，没有目的，没有功利，全凭自己喜好。遗憾地想想，凭我的资质和天赋，如果这几十年我能够专心致志地做一门学问，勤读苦思，笔耕不缀，或许早已成一方大家，而我的阅读却只是蹉跎人生，用以打发散漫的业余时光。每次整理房间，打扫书橱，总是发现很多该读的书都没有读，还有一时心血来潮写了提纲或写了一半的小文章没有完成。书橱里的书越来越多，经常要清理，每次要剔除旧的报刊和书本，我心里总有缕缕不舍，觉得原来囫囵吞枣没有读透，还要再读，可是有多少书我会再三细读？

回首我的读书时光，最有诗意的阅读有两个时段。一个是在师范读书的时候，那时的校风很严谨，同学们都很刻苦，考试也很严格，大家用在看书学习上的时间很多，有好多同学甚至除了课程学习没有别的爱好。可是我并没有感到来自学习上的巨大压力，虽然每个学期都有几门学科走进入班级前三名，单科第一名五元，第二名三元，第三名二元的奖学金，总能拿到十几元，但我真正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是很少的，大多数课余时间我依然用在闲逛和看闲书上，学校藏书丰富的图书馆是我常去的地方。而读书的好去处是在梅江河畔，这里花木扶疏，垂柳摇曳，空气里弥漫着花草的清香，还有甲虫和蝴蝶的气息；河面波光粼粼，水鸟飞掠，河中的沙船就是一幅绝妙的剪影；对岸房屋错落，山影朦胧。在这里看书是很有诗意的。树阴下，草地上，三三两两地散落着读书的学生，各人沉浸于自己的境界中，互不干扰又不觉孤独。我一卷在握，旁若无人，思绪在书中走走停停，想看书就看书，想观景就观景，那份读书的韵味至今让我留恋。那时书看得很多也很杂，读托尔斯泰，读雨果，我是很勉强的，那些长篇巨制博大精深，西欧小说中大段大段的场景描写和人物内心独白，让我读来感到就像一个人踽踽独行在茫茫沙漠中，有一份昏天暗地的绝望，可是在那样富有诗意的环境中我也不求甚解地读了好些世界名著。当然更多的时候是赏心悦目的阅读，比如读唐诗宋词，读唐宋八大家的散文，读《红楼梦》和中国现文学史中的一些作品，心中瑰丽的色彩奇特的感悟和这里的环境是那样和谐地融合在一起。那份愉悦的感受犹如清风飞掠山涧，流泉激荡白石。可以说我日后在很短的时间内顺利地完成中文本科的自学考试，跟这段时间的阅读是分不开的。

还有一段富有诗意的阅读时光是在我分配到乡下教书的那些日子。我住的房屋后面有几棵高大的桐树，还有一大片氤氲的茶林，几乎每个清晨我都是在这里度过。春天，开花的时候，一向朴实的桐树也变得珠光宝气，繁花满枝，张扬着生命的活力。可是这种花很快就凋落，我在树下看书，不时有桐花飘落到我的书上。“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生命的流逝是那样的无奈，美好的事物总难挽留，一种莫名的感伤时时侵蚀着我的情感，我爱上了诗，像辛弃疾所说：“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我甚至在一首诗里说：“纵然有一万种情愫，我仍然选择忧郁。”现在人到中年，内心早已云淡风轻，早已没有写诗的冲动和激情，想想年少的轻愁，不仅哑然失笑，那只是生命激荡的痕迹罢了。那时读的最多的是三毛和席慕容的书，那是我初次接触台湾女作家的作品，她们的细腻温情深深地感染着我，我才知道，生活可以是这样雅致和别有风情。同在桐树下读书的还有邻家小妹，每当她背书背得头昏脑胀或口干舌躁时，她就气恼地说：“要是我考上师范当了老师，就一定不再看书！”现在她早已考上师范当了老师，她能不看书吗？

现在再也没有这样有诗意的阅读了。校园里的树阴下草地上池塘边都没有读书学生的身影，他们都是步履匆匆穿掠而过，或直奔教室，或直出校门。河堤上倒是读书的好去处，可是人来车往，你在这里读书在人看来简直是在做秀。所以我更多的阅读蜷缩在沙发上听着音乐，边吃零食边完成的。依旧书读得不少，收获难说出口，其中滋味嘛，就只有自己知道。

正是生性这种散淡与闲适，所以我不打麻将，因为打麻将太紧张，情绪大起大落，我难以做到超然物外。可是这种可以随意闲读闲逛的也日子结束了，因工作调动,不能再在妈妈家蹭饭,每天下班累得贼死，回到家还得愁心柴米油盐，儿子上中学了，功课也得操心，不知还能不能尽情享受闲逛闲读的乐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