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挂着ｑｑ，打开游戏，找到中国象棋的房间，旁观别人的鏖战。　

从小家长就不曾对学校的功课做多的干预，我小时候享受的家庭教育，是力求全面培养我们对琴、棋、书、画的兴趣，而且并没有对技艺的掌握提出要求，只希望将来能观棋、听琴，品书、赏画。长辈们一边接受着“破四旧”的教育，一边孜孜不倦的培养着后代对“四旧”的感情。　

下棋，我只象征性的在棋盘上摆弄过几次棋子。记得当初学棋的时候，很快就记住了“马走日，象飞田”之类的规矩，却很伤了些脑筋，用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究竟什么样的情形就是拌住了马腿。后来偶然接触了国际象棋，知道那里的马腿就没有拌不拌住的说法，移了一些热情，别恋给了国际象棋。　

不过，从上学之前就开始学习的中国象棋，尽管始终不曾进步到可以上手的水平，也一直不曾彻底丢弃。年幼时的我不仅仅因为对棋盘上楚河汉界的好奇，听到了一个个的历史故事，在一人一手对棋子的布置上，也逐渐领会着故事里派兵布阵的含义。更吸引我的，是那个只用棋子、没有棋盘的游戏，我最先学会认准的就是棋子上的那些汉字。　

游戏是姥姥教给我的。那时，在姥姥有了闲暇的时候，祖孙两个就拿出棋子来，面对面的玩着。长大了些这游戏被渐渐丢开，再长大了些，到了成年的年龄，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自家独有的祖传秘籍。它的发明，竟源于一个来自于自己祖辈的爱情故事。　

姥姥的父亲不仅认真的遵守着给女孩子裹脚的习俗，也严格的执行着“女子无才就是德”的祖训。姥姥是她唯一的女儿，也拥着他视做掌上明珠样般的呵护。做女孩的时候，姥姥在生活上享受着最高规格的待遇，只是家族里的男孩子一个接着一个送进了学堂，姥姥始终没有争取到读书识字的机会。　

姥姥和姥爷的结合，更多的成就于姥爷对婚姻的心灰意冷。　

姥爷的家在另一个小山村里，同样在大山的深处。房不大，地也不算多，姥爷却从山沟沟里的私塾，念到了大山之外的学堂，从赫赫有名的军校里毕业，穿起威风凛凛的军装，骑着高头大马还乡，随行的勤务兵跑前跑后，成了大山里最有出息的“后生小伙”。　

姥爷置身于大身外面的世界，除了成长为一名接受过正规军事学习的军官，应该也有过和新式女子的接触，而且应该是有着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经历。这个过程短暂但轰轰烈烈，最终以撕人心肺的凄美结束。姥爷的心中必定留着很深很深的烙印，后来只为了在“男大当婚”的年纪里了却父母的心事，应承了接受家中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约定的亲事，用一台花轿迎娶姥姥过了门。　

那个故事随着姥爷的死去成了他一个人永远的秘密，也许是姥姥用自己的缄默成全了故事永远的沉寂。如果姥爷不曾对姥姥讲述过，她也必定用自己的敏感捕捉到了某些细节，并且整理出了故事的开始和结局。在姥姥落落大方的大度里，竟然为自己留着一寸“小心眼”的小天地，为此耿耿于怀了终生。以至于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做出和姥爷合葬的决定，犹疑了好长时间。我也才知觉到姥姥对自己居然有着那么强烈的不自信。

姥姥下葬以后，我努力整理自己的记忆，想为姥姥不曾释怀的心思找到答案。在一个失眠的晚上，我独自一人温习了整整一夜的棋子游戏，到天亮的时候，我确确定定的知道，对这桩婚姻的赐予，姥爷对上苍报着的是由衷的感激。命运在捉弄他的同时，也在眷顾着他。在失去了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之后，他迎娶回了一位同样让他生前死后都刻骨铭心的妻子，她不仅陪他走过了生活中的风风雨雨，成全了他始终不肯违背自己个性的固执，还用自己纤弱的身躯，承担起了他留下的一切遗憾，照料着他年迈多病的双亲，直到终了，拉扯着他遗下的弱子幼女，直到长大。那个曾经因为有着三寸金莲走起路来扭扭捏捏还不识字被他冷落的乡下闺秀，在他做为家族的独子撒手而去之后，以一己之力挑起了整个家族的生计。

姥姥对姥姥的欣赏，该是逐逐步步学会的。以姥姥的贤惠勤劳和善良，不经意间就会带给他一个惊喜。以至于行武出身的他，在豪放的侠骨之外，释放出了全部的柔情。

姥姥教给我的棋子游戏，是年轻时姥爷教给她的，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休闲。姥爷丢弃了棋子之外棋盘的累赘，先是一遍一遍一字一字教会姥姥将棋子上的汉字认得准确无误，再依着它们曾经在棋盘上的位置，以帅（将）、士、象、马、车、炮，兵（卒）的顺序，又分出大小来，一次一次教她记得准确无误。然后，在一个个的晨昏，面对面的享受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游戏。

游戏很简单。将那些棋子字面朝下放好，象麻将牌里洗牌那样洗了棋子，游戏双方一递一个的从场子里起回棋子来，各自整理自己的棋面，相同的棋可以成双结队的出子，颜色不同的棋子要被视做不同的棋面使用。如果双方出的棋子相同，就沿袭红先黑后的规矩，以红子为大，黑子为小。第一把由手里握着红帅的一方先出，和争上游的时候红桃三先出相似，只不过把最小的牌演变成了最大的棋子。以后由取胜的一方先出牌，也类似于争上游的规矩。先出的一方倘若出了对子，或者三子，甚至五子，另一方向一必得随着出相同数量的棋子，棋面不同的棋子，不论其中有多大级别的单子，也视做小对，类似于多副牌升级里的拖拖拉拉。一局游戏以双方的棋子出尽为结束。每一把出棋后赢子的一方要将棋子收拢到自己的一边，单另保存。游戏结束以后数子，以拥有棋子多的一方为胜，棋子少的一方为负，又有一点象围棋里数空决胜负的意思。

戎马生涯的姥爷，为了找到可以和娇妻一同消闲的办法，发明了这个游戏，不晓得是一闪念间完成的，还是曾经绞尽脑汁？读懂了这个游戏，姥姥不曾释怀的心思已经彻底烟消云散。“十年生死两茫茫”，他们从生死茫茫的散，到同归于静默的聚，相隔了整整四十年。重新的聚合以后，姥姥的心思已经无需我用唠唠叨叨的语言来消解。从这个最简单的游戏里，我读到了这个世界最浪漫的爱情，这份浪漫曾经在我祖辈的生活里真真切切的存在。如今，他们可以静静的在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游戏里消闲，永远永远的浪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