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退出,争斗不是我生活的使然,我需要安静地像南方绾洗的女子,目光柔和地看着溪水悄然无息地流动。
(一)
八月,我从上海回到河南。弟弟为买房子和妈妈吵的很凶,爸爸无法调和,打电话让我赶回去,顺便多带些钱。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我大学毕业那一年买的,爸爸刚退休,就在市中心买下了那层不到130平方的住房。那时候,弟弟还没结婚,女朋友独自经营一家小店,两人的爱情若即若离,吵吵和和。后来,房子买下,迅速结婚。
我离开的前天,和莫仪大吵了一架,因为我怀孕了,他逼我把孩子拿掉,我坚决反对。这已经是我的第三个孩子了,倘若再拿掉,我怕我永远不能再有孩子了。他怒冲冲地摔门离去,我坐在巨大的阳台上抽了一包烟,狠狠地睡了一觉。然后是爸爸的电话,然后去了银行,查看账户上的余额,顺便买了回家的机票。
下了飞机,又乘了近两个小时的大巴,赶到家时,已近午夜。妈妈开的门,爸爸听见声音也起了床。我们坐在客厅里闲聊。妈妈始终无法坚持地哭泣了起来,她抱着我诉说没有钱的烦恼,以及生活的琐碎事情。最后,她要求跟我去上海住上一段时间。妈妈的状态让我无法拒绝,于是答应了。
县城的房价还不算高,二十几万就能买到一栋很不错的别墅,我把我的银行卡给了爸爸。里面大约有15万,他开始坚持拒绝,但最后还是收下了。
弟弟的妻子结婚后,停止了经营那间租来的小店。跑过保险,做过服务员,终因不能忍受疲劳中断。后来索性待在家里,看电视,美容,打麻将。弟弟做过一段时间的生意,那段时间,父母异常的高兴,毕竟他逐渐走上了正道,但好景不长就又被抓进了监狱。女人决定带不足一岁的孩子离开,父母苦苦挽留,最终她答应了,可提出必须有一套以自己名义购买的房子的条件。妈妈无力支付。在监狱里的弟弟知道后,给妈妈回过几封信,言辞激愤,并以死相挟,要求妈妈必须留下女人和孩子。爸爸无奈才与我联系。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那里。莫仪来过电话,他向我道歉,询问我的去处,并不停重复着自己正处在事业的巅峰,不能被孩子羁绊。我默不作声。挂电话之前,我说,妈妈要去上海。他很高兴地答应了。
莫仪是能把表面活做到100分的男人,他特意请假两天,带妈妈在上海到处转转,还买了好多半成品的食物,坚持要妈妈去做,说是他喜欢妈妈的手艺,一定要吃妈亲自烧的菜。妈妈自然高兴的不知所措,当妈妈问他怎么还不要孩子时,他毫不犹豫地说:“妈,你放心,我和悦耳保证在一年内给你生出一个儿子抱回家。”
妈妈只在这里住了一周,就心事重重地说:“你爸爸一个人在家不行,我必须马上回去了。”于是,她就回了河南。
莫仪把妈妈送上了飞机,可当天晚上他就没回家。
女人的知觉告诉我,他有了别的女人。在厕所内低声打电话,比正常上班早出,比正常下班晚回。女人的气味,女人的长发,还有不断的短信,以及背对我而睡的姿势。我很明白,但假装不知。我知道莫仪是什么样的男人,他会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一件事。所以,我相信他的这段婚外情会很快地结束。
可事实并非像我想的那样简单,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爱情愈演愈烈,我像一个观看一场精彩的舞台剧的观众一样,舞台上,男女爱的轰轰烈烈,舞台下,我却哭的不成样子。我见过那个女子,高挑的身材,面容姣好。28岁,我突然觉得自己老了,无力掩盖。
我决定退出,争斗不是我生活的使然,我需要安静地像南方绾洗的女子,目光柔和地看着溪水悄然无息地流动。
(二)
莫仪把女人带回了家,他们表现的很自然,我面带笑容地给他们准备晚餐,之后,陪他们散步,然后,我在途中抽身而退。我一直都是有自知之明的女子,我虽然挽着莫仪的手臂,但始终挽不住他的心,于是,我毅然回了家。
我给过他很多次机会,后来想想,这些机会其实是自己留给自己的。他没有对我冷漠,但平淡比厌恶更具有杀伤力,我独自忍受他时好时坏的爱情感受。内心的涌动时而像炭火熊熊燃烧,时而像尘封于几千米海面下的历史遗迹,千百年的寂然。
爸爸又打来了电话,他说弟弟需要钱,只要20万弟弟就可以出狱了,他和妈妈想念他,这次他必须保证他能够离开那里。我答应,我会努力的。可事实上,我已经没有积蓄了。我从来不要莫仪的钱,我的钱是我努力写稿和采访得来的。仅有的15万已经全部交给了爸爸。可妈妈为我们付出了很多,弟弟和儿媳已经把她搞的心力交瘁。那段时间,我无暇顾及任何事情,只是拼命写稿,只要社里分配的采访任务,不论多辛苦,我都要接受。有时加班至深夜。得过重感冒,独自支撑,努力挺过。这一切莫仪是完全不知道的。我知道,我们的爱情已经走到了尽头,我们的结合本身就是个勉强。
我们是在对方失恋的时候认识的,因为感情的创伤,又是多年的同学,似朋友又似情人的关系,让我们很暧昧地走到了一起。之后相处平淡。他在一家外企上班,前途光明。我在一家报社工作,是自己兴趣的使然,虽然辛苦,但仍旧自得其乐。我早料到我们会有分开的一天。我们彼此不依靠对方,相互独立,这本身就是一个随时分开的绝好准备。于是,28岁,在我怀孕三次后,我提出了分手。
他欣然同意,毫无眷恋。我亦无有伤痛。现代社会的光怪陆离造就了女人能够像男人一样坚强而倔强的性格。我们很爽快地离婚了。他把房子留给了我,我不敢拒绝,倘若拒绝,我必将流落街头。就我现在的处境,我不能再骄傲下去了。
(三)
他和那个女人相处的很好,我见过几次,也听说过一些关于他们的故事,他们之间如胶似漆,不能分离。但我始终相信,他们最终也会走向分离。因为真正的爱情,不是每天粘在一起,不停地说甜言蜜语,恨不得把对方融化在自己的身体里。而是很平淡,却有时刻想着对方的相濡以沫。只要把对方放在心上,无论用哪种方式表现爱,都已经足够。
我用疯狂地工作来缓解失去莫仪的伤感。每每想起他和女人亲热的镜头,我的身体会痛的打颤。可每次夜深人静,劳顿一天,安静下来时,思念又像潮水一样,肆无忌惮地涌了上来。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一个人,不停地想,想到头疼,甚至觉得自己要哭了,可什么也不敢说,不能说。慢慢地,慢慢地遗忘。就像天空倏忽而过的闪电,毫不足道地存在,不被人想起。于是,我迅速脱去了衣服,强迫自己赶快进入梦乡。
忽然有一天,我觉得我应该屈服。毕竟提出分手是我说的,重新开始,应该也由我说。我和他约在咖啡店见面,他搂着女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愤怒地站了起来。那一刻,我才清楚地意识到,我们已经彻底完了,无须挽留。我突然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下贱,我给了他一耳光,恼怒离开。
也许,每件事,都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结尾才算终结。经过那次咖啡店见面后,我很少再想起他,我把他留给我的房子卖了,卖了不少钱。我汇给爸爸三十万,让他存下些钱养老。因为弟弟是无法指靠的。他打电话来,不停地说多亏有我这个好女儿,又能干,又有了好的归宿,他放心了。没说几句开就始哭泣,一个男人,在电话那端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我的心仿佛是从一个半空中迅速掉落了下来,摔的巨痛巨痛。
独自在异乡,承受着巨大的物质和精神双重压力,像个海上的漂流瓶茫然若失。报社的工作让我随时处在高度紧张状态,我必须每时都保持良好的精神风貌去迎接每一个采访。感情上的空缺,父母的失落,以及对弟弟的无能和对金钱的狂热追求都像一把把枷锁紧紧地把我桎梏。
我开始凶猛地喝酒,在深夜起床,伏在阳台上看变幻如绸缎的天空。好几天,都差点因为意识的模糊从楼上跳下去。时常有错觉,我只要迈出一步,就能与地面接壤。当我意识清醒过来时,会被吓的一身冷汗。我不能死,也不会自杀。可我无力控制。
我知道我需要另外一个依靠,需要男人。这是女人的最终归宿,无论多坚强,女人始终离不开男人。这是我在失去莫仪后,自以为得到的最正确的理论。
当我意识到,我应该重新生活时,我的孩子已经日益壮大,以至于,我的肚子开始有明显的突出。这时,我才慌了,迅速去了医院,在医生的极力劝阻下,仍旧打掉了那个孩子。从医院里出来,看着明晃晃的太阳,我差点晕厥。
我在采访中遇见了一位彬彬有礼的单身男人,我们相谈甚欢,很快地投入交往。他是一个近四十岁的男子,有宽厚的肩膀和干净的眼睛。这是我一眼就看中他的理由。他说他不能再拖下去了,他需要马上结婚。我亦同意。于是,我们在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完成了人生中的又一个里程碑式的爱情总结。
妈妈还不知道,我已经换了一个男人,并且已经结婚,她在电话里还时常提起莫仪。后来,我无法掩盖,就直接告诉了她,她默不作声,思考了半天说:“只要你幸福,妈妈就放心了。”
(四)
我不知道是社会变得太快,还是我的反映太迟钝,巨大的社会潮流把我冲击的无力招架。我觉得自己始终是漂浮在潮流之上,没有方向的物体。于是,在一次次的巨大撞击下,我选择了下沉,沉入海底,安静生存。
与我想的一样,在我打掉第三个孩子后,我再次去医院时,医生告诉我,我已经失去了生育的能力。这个消息,把原本和谐的家庭搅的一团糟。他很明确地对我说:“悦耳,我已经是近四十的男人了,我没有时间再耗下去。我们的婚姻太过匆忙,我们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使对方冷却。”
于是,我又离婚了。这一次,我没有了任何自尊,没有青春,没有昂扬的工作斗志,连做女人最起码的任务都无法完成。我知道,我已经完全被社会淘汰了。我想,这次,我真的应该去死了。
妈妈打来电话,哭泣着说弟弟出狱后,找人报仇,被人砍成重伤,死在了医院里。爸爸一气之下,得了中风,瘫痪在床,神智不清,也不能说话了。弟弟的妻子已经离开,妈妈想要回房子,可因为是以她的名义买的,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家里的事情,让我的心再次揪了起来。我知道,我还不能死,父母需要我。于是,我连夜赶回了河南,在家静静地照养他们。一周后,我辞去了在上海的工作,变卖了在那里的所有财产,回到了河南。
爸爸在经历了两年巨大的疾病折磨后离开了我们。我和妈妈卖掉了那层楼,在农村买了一块地,购置了三间瓦房。妈妈从来没有问过我关于爱情的种种,她很安详地过着每一天,什么不去想,我亦不去提起任何伤痛。
我一直保留着一个秘密,医生还说,我只要做个小手术就可以生育,但我拒绝了。我需要钱去照顾父母,于是,在男人付给我一部分钱后,我义无返顾地与他离了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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