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故事

18岁的故事最简单，简单成一个字：傻。

就那样傻傻地开始人云亦云地服从老师的命令去爬那座海拔100米左右的所谓高山，就那样傻傻地跟在一个像是朋友又像是仇敌的男生屁股后头逐步攀援，就那样傻傻地第一个登上了峰顶被后面的同学怀着某种暧昧的情绪指指点点，就那样傻傻地在下山之后赶快与另一个女同学拍照合影来掩饰内心的慌乱。我的傻傻的第一次登山，已经忘却了山上的风景。风景里有没有鸳鸯林的神秘？鸳鸯林中有没有黄鹂的啼鸣？鸟叫声中有没有花的馨香？花香中有没有寺庙悠悠的钟响？而钟响是不是由一个小沙弥专管着？抽签跪拜的蒲团上是不是积满了灰尘？最雄伟的弥勒佛的左脚拇指是不是被哪个缺德的游客抠掉了半截？回家是不是还是那个像是朋友又像是仇敌的男生捎带？在那段20多里长的路程中，我与他是不是一直一个泥塑一个木雕的沉默不语？

谁也没有预约，20年之后的今天，我们在山脚相遇。各自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依旧这片鸳鸯林，一两声黄鹂娇娇啼鸣，野花把芳香散开任由风撕来撕去，袅袅的钟声在上空回荡，一个小沙弥正在整理木鱼边的经文，蒲团上铺着一块蓝底小黄花的长方形棉布，四面墙上九九八十一座菩萨的雕塑栩栩如生。台阶一级又一级，每一级上都刻着捐助者的姓名。两边丛生的灌木，谁也叫不出来，于是更加焦急地生长，生长，愤愤举起手臂，从山脚一直举到峰顶。峰顶只有巴掌大的区间，我们的孩子因为争抢一块叫作君子座的山石而震动大人的心魂。我忽然发现，还有一块山石上刻着“逍遥”二字，于是我的孩子就可以君临城下逍逍遥遥对着“君子”放声大笑。细雨蒙蒙中，云雾锁着山腰，勒着山头，洗涤着每一张经了风尘的叶子。孩子们说，三面皆是悬崖，我是峰的主人。我看着他经了沧桑的脸，他看着我受了风雨的额，眼眶里竟然有比雨水更滋润的比星光更闪烁的比白雪更晶莹的东西。四周没了任何声响，山巅上只有我们的心跳，空气分明是酸中带甜，甜中带苦，苦中带辣的。百感交集，已经显得太苍白无力，交错纵横，才是此时此刻两个人对人生的无限感喟。20年，弹指一挥间，却惟你是我的君子啊。

默默地下山。两个孩子在台阶上用石子不停地划下他们新创作的诗歌，自高及低，对着这座海拔不及100米的小山赞美不已。我跟在他的后面，向上帝祁愿台阶没有尽头，一直就这样悠闲信步，直到天荒地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