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推开门，看到了她的尸体。

她小鹿般的眼流溢着惊恐。还有歇斯底里的绝望。

艳红的血从她的后脑汩汩流出，爬满了整个浴缸。赤luo的她，犹然美得像朵烂醉的花。

二

我在街的拐弯处遇到了她。她抱着我的腿，抬头哭喊。我看到了她噙满泪水的眼眶中的恐惧。我把她抱入朋友的咖啡店，轻轻地将她平放在柔软的沙发上。我告诉她，这儿很安全，不必惊怕。她咕咕地喝完桌上的果汁，很快睡去。她像只受伤的小兽。

她睁开眼睛，猛然将我抱住。我告诉她，这儿很安全，不必惊怕。她平静下来，开始说话。

三

我曾经幸福。身为村长的父亲善良朴实，唯一的不足仅是脾气过于暴躁。他乐于助人，深得人们敬重。他爱我，爱我的母亲。我们过着快乐日子。

那晚，村里来了流氓。他们向村民收取保护费。人们深知他们身后的盾牌，纷纷交纳。唯有父亲不肯就范，他发起脾气。他们殴打他，混乱间，他捅死了一个流氓。他们带着仇恨，离去。

父亲纯属合法自卫，法院不再追究。我满以为，事情了结了。

但就在今日。那些流氓带着帮凶来了。他们将父亲拖带门外，朝他撒尿，吐口水。用棍抽，用刀砍。我看见那些源于父亲身体的血，染红了纤细的草。我哭喊，失去理智般抓起一块砖，朝他们砸去。豆乳般雪白的脑浆混着鲜红的血从那个人的后脑里流出，他们叫着朝我扑来。

我跑。

四

留在我这吧。我会照顾你，直到事情平息。我望着她小鹿般的眼睛，动情地说。

五

我将她藏在了我的小套房里。我让出唯一的卧室，并将电脑搬到了客厅——我习惯在深夜里写博客。

夜晚，我关上灯，拉上窗帘。在黑暗中频繁地敲击着键盘。

我时不时抬头望望虚无的黑暗，想起了我的父亲。

他嗜酒，赌博，甚至染指毒品交易。是个十足的恶魔。我受尽了他的苦。我记起，我儿时常读小说，躲在黑暗，抓着电筒读。若是被他发现，便会引来一顿毒打。他说，输输输（书），你他妈的野种，扫把星，怪不得老子输钱呢，原来都是你。他会撕掉我的书，将我吊起来抽打。

我很怕他，母亲早已死去，我得不到庇护。唯一保护着我的天使，便是黑暗。

后来，他被仇家砍杀，横尸街头。我得以重生。

我听见卧室里的尖叫声。我连忙冲了进去，将灯打开。

她已经坐了起来，蜷缩着，嘴里咬着被衾。从她脸上流下的汗滴，浸湿了被衾。我抱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这儿很安全，不必惊怕。

她抽泣着，说。她看到那群恶魔朝她奔来，强j*她，暴打她，杀死她。

噩梦罢了。

我让她重新躺下，陪着她，待她完全入睡。我望着她苍白的脸，猛然想起了父亲，想起了那些恶魔。我憎恨得咬牙切齿，有暖液从我的嘴角流出，我咬穿了我的嘴唇。

此刻的我，像团包着熊熊烈火的锡纸。

我知道，我的心中有只魔鬼。

六

一个月后，我本能地感觉，危险程度有所减低。我决定带她出去透气。

黄昏的天如同抹上鲜血。煞红。我望见一只黑色的鸟从红色的云中穿过，发出怵人的怪叫声。

我将她领到朋友的咖啡店，要了柠檬乐和巧克力蛋糕。店里放着eason版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听歌，我惬意般望着马路。望着熙攘的人群，望着他们冷漠，快乐，忧郁，深沉，明艳的脸。我试图从他们的脸面出发，去寻找他们心中的魔抑或神，我想要窥探他们的童年。

我听见低微的抽泣声，我看到了她的泪。我知道，她又想起了她的父亲。

我们走到门外，往回走。她忽然低着头，握紧了我的手，跟着躲到了我的背后。我抬头，看到了一群飞扬跋扈的人。

他们走近，当头的对我说道，或是对他的伙计说道，呵，这不是鬼哥的儿子，还挺眉清目秀的嘛。他们哈哈大笑。

我认识当头的，他叫拖鞋。从前是父亲的小弟。

随后，他们发现了躲在我身后的她。拖鞋吐下一口浓黄的痰，叫道，妈的，捉住这个贱b*子。我立即张开双手，如同翅膀般护着她。

小子，要命的滚开……这时，他的伙计拍了拍他。我朝右望去，发现对面的大树下有几个警察正向这边望过来，目光警惕。

他的左眼抽动了几下，说走。

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小子，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别捞到像你父亲那般的下场。

此时此刻，我明白，我和她有着共同的仇人。不，她的仇人是我的恩人。

七

我将门窗关紧，拉上窗帘。我们顿时陷入黑暗之中。我告诉她说，这儿很安全，不必惊怕。她似乎听出了我声音中的颤抖。黑暗中，我感觉到，她冰冷的手亦在微微颤抖。

你去洗澡吧，洗完了便睡觉，相信我，没事的。我努力地消灭我声音中的颤抖。我不能让她惊怕，此刻，我是她的天使。

我打开电脑，听《what　a　wonderful　world》，看亦舒的《葡萄成熟的时候》，我需要简洁，轻快的文字缓解我心中恐惧。

我突然听见门的声音。他们在撬门吗?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我的大脑不再接受我的控制，它在嗡嗡地响。等我的意识稍微清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躲在角落里，紧紧地贴着墙壁。

我听到了脚步声，听到了打开浴室的门的声音，听到了淫笑声，听到了她的尖叫。

尖叫，凄厉得震碎了我的恐惧。

我猛然站起，义无反顾地朝浴室跑去。

八

我望着赤luo的，死去的她。停留片刻，便回到客厅，拿起话筒准备报警。

这时，敲门声响起。我打开门，看见了警察。

九

我的面前坐着一位老警察。我认识他，他曾到我家去逮捕父亲。当他看见躲在角落的我时，他摸着我的头说，可怜的孩子。

此时，他望着我，目光平静温和。我的身体暖和起来。

他说，邻居听到你家的打闹尖叫声，我们还在你家的浴室里发现女孩的尸体。怎么回事？

我努力地试图回想所发生的事情，但徒然。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能告诉我，杀死女孩的凶手在哪里吗？

他仍然望着我，目光变得困惑，随后凄然。他说，你先留在拘留室吧，我们需要你配合破案。

十

你坐在拘留室的角落里。你想起了luo体的女孩。

你看到了她的血，看见了她小鹿般的眼流溢着的惊恐，以及歇斯底里的绝望。

你看到了呲着牙，凶神恶煞的拖鞋，你毫不费劲地将他推进了浴缸，将他的头磕在了缸沿上，猩红浓稠的血从他后脑汩汩流出。这时，你看清了他的脸。

你看清了她的脸。

十一

翌日早晨，老警察看见了他尸体。他的头骨磕碎在墙壁上，头顺墙滑下，留下一道笔直的血迹。

老警察走进拘留室，抚摸着他头发，说：

你杀死了自己，亦杀死了心中的恶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