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于小令的纳兰性德给后人留下了许多闲愁哀怨的词，最为后人称道的莫过于这首《山花子》：“风絮飘残已化萍，莲泥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想来，纳兰性德一定是一位情感丰富的人，不然，也难发出如此之感慨。我想，标题中所引的这一句，当是他晚年之所悟吧！然而，跟下来的这一句“而今真个悔多情”，似乎是在为这种情感的付出哀怨叹息了。如果只是看它的字面，当然是这样子的。可是，果真如此吗？作者并没有再往下写，而是给读者留下宽广的思考余地。

感情，对人而言是最难说清的，所以，情诗也就无处不在，而这句“情到浓处情转薄”之所以流布至今而不衰，正说明它应了一般人的心景。情，特别是爱情，因了男女的激情而荡人魂魄，而那一刻过后，每个人都会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子该多好啊！可是不能够，那也只是男女之间激情的瞬间迸发而已，也正是由于这瞬间的存在，留下的，却是长久的缠缠绵绵值得回味和思考的东西。试想，如果没有这瞬间的颤动，又怎么对爱有新的期盼呢？

我当然不是说凡情必是爱，凡爱必有性。但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相恋的男女，如果没有性，还真的有爱吗？可能有人会说，那样子，爱会更纯洁的呀？听上去还真像是这样子的。如果这是真的，也就是相爱着的男女把性看作是污浊的了。既然它是污浊的，又怎么会令人期待呢？

或许，你期待不只是这一刻，甚至还回避着这一刻。也不能说绝对不想，只是因了些别的原因回避着而已，那也就说明，你的这份爱，还是没有高过那些外来的因素，有的，只是爱的祭品。如果在这种条件下谈彻骨的思恋，可能吗？

我断没有提倡凡爱必性的意思，而是意在说明，只有“情到浓处”的“情转薄”，才更回味绵长。需要注意的是，“转薄”而非真薄，是相对于浓而言的。如果没有浓，这薄是根本不存在的，就更不用说转了。

“薄”，是一种看上去平和、内敛而实质是更炽烈的爱，其与“浓”的不同处在于其是因性而发生的更加浓厚的爱。当然，也不是说凡性过就会爱，但那些最纯美的爱，是必有性才得以升华的。

可能会有人以为我误解了纳兰先生的意思，纳兰君自然也不会像我这么俗，何况还是以文雅见称的词。李清照虽未“账摆流苏”，不也还是“被翻红浪”过吗？这事，放嫖客妓女那儿这叫龌龊，放李清照跟赵明城这对情爱的男女这儿，又有谁能否认这性是纯美的呢？可李君如果直白地说“做爱真爽啊！”那可什么都完了。“被翻红浪”是种意境，“做爱”是种行为，而在不同意境下的相同行为，带给人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情浓”“情薄”只是相对而言的，千万别以为情薄便是那情淡了。相反，它是另一种形式的“浓”，这种“浓”已远超出了一般的“情”。

性，对于男人而言有时真的很重要，他们只有有过那一次快感，才真正觉得，那个喜欢他的女子是出自真诚的，也才会拿出他的心去爱他，不然，一切可能只是空的。虽然，以后的日子更多的只是回味，却已是值得回味的了。而女人或许不同，她们轻易不言爱，即使言了，也还是“空口无凭”，担心那样子会被人瞧不起。其实，并不是女人的身体比男人高贵，而是传统的意识在她们心间开的恶之花。尤其是八十前出生的那些人，这种花开得尤为妍丽。

所以，转薄，本没什么可怕的，可怕是未浓而薄，那当是真的薄了。如果男女间没了“被翻红浪”过，那爱，还有多少值得纪念的价值呢？或许，那真的纯美，但能因此而否认杰克和露丝的爱是不纯美的吗？

只活了三十岁的纳兰性德，大概还没来得及悔就死掉了，又哪里还来得及“而今”呢？好在，它还是给了我们一些启示，情，不总在“浓”时，只有由“浓”转“薄”的情，才是情的真义。

但这，绝不能成为薄情的借口，那非但亵渎了爱，也是辜负了情的，又怎么能体味到情之奇妙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