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手记

——第一次目睹生命的消逝

十九岁那年，我被分到这家医院的内科住院部上班。

穿上洁白的护士服，轻快的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步子里带着圣洁的自豪，似乎觉得自己就是真的天使，满怀着同情与友爱去关心着帮助着被病痛折磨的人们。

晚秋，三病室住进了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患的是肝癌，已经是晚期了。他是在生命奄奄一息的时候被抬近来的。他脸色蜡黄，眼睛已没有了一丝光泽，发着灰白的眼珠死死盯着空洞的天花板，仿佛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而对这世间又有太多的不舍。陪同他的是他秀气而憔悴的妻子。

每天，我们去给男人输液的时候，总看见他的妻子静静地坐在他的床头，一脸深深的忧郁，目光里透着辛酸与凄凉。从病房窗口射进来晚秋的阳光找到他们的肩上，染着微微的金黄，但他们似乎已经感觉不到阳光的温度，沉默和压抑充斥着病房。

男人东西病情愈来愈严重，靠输液和吸氧维持着剩下的日子，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单”。他的腹部由于肝硬化腹水而胀的鼓鼓的，无法控制的腹水在肆虐的疯长，癌细胞渐渐吞噬着这个年轻鲜活的生命。最后，他就像一只巨大的甲虫鼓着饱满的肚子，无法动弹地躺在床上。

我总不忍看他久经痛苦的折磨而渐麻木的脸，和他妻子那凄凉的无奈。每每做完治疗后我总是轻轻地、再轻轻地，退出他们的病房，留给他们二人相处的时光。

那个男人的生命是在我值夜班那晚悄无声息的终结的。

那天晚上，液体依旧在维持中，氧气湿化瓶里的净水在轻轻咕咕的响着，他的妻子依旧安静的守在他的床头。但是他的血压已经垮下来了。我预感到他也许真的不行了，他的脉搏在听诊器与袖带的压迫下跳动得缓慢而那么微弱，我仿佛看见他生命的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灭的闪着，那样遥远又飘忽不定……

晚上23：00时分，女人一声悲凉的呼唤，我们知道情况不妙，迅速冲进病房，经过一系列紧张有序的急救措施之后，男人没有反应，他静静地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们遗憾地收起急救器械，心情沉重地给男人做最后一件工作，那就是帮他抽取腹水，好让他能够体面的穿得进衣服体面的“回家”。浑浊的黄色液体自腹中抽出，灼烫着我握针筒的手心。屋子里飘荡着难闻的腹水的臭味，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整个病房里……

他那一向安静的妻子，那个为他消得人憔悴的女人，扑倒在他身上，痛哭失声！她呼唤着丈夫的名字说，你说了等你病好了还要对我好的啊！凄惨的哭声划破长长的走廊，在夜空的黑暗中传出、飘荡。我的心一阵一阵紧缩的痉挛，眼泪就含在眼眶，我急忙收拾好物品退出了房间，身后，是那女人一声比一身更为悲凄的哭喊……

男人永远的去了，留下妻子在回忆中独守孤独的苍凉。

那是我第一次目睹一个垂危的病人如何被死神生生的夺去，一个年轻的生命那样轻易的消逝，像飘在风中的一粒草芥，转眼就灰飞烟灭呵。也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人的脆弱，生命的脆弱，以致那场面让我终生难忘！直到如今想起那女人在夜里回荡在长长走廊里凄凉的哭喊时，我都会不能自制地流下泪来。

生命有时候竟然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堪一击啊！生命中拥有阳光的日子，请一定要尽情沐浴阳光；拥有健康时，请你珍惜，将它浸透到我们的每个美丽的日子里，让生命开出绚丽的芬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