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天前的一个夜晚,十点刚过,我与妻还在客厅看电视,隔壁邻家的一场变故彻底打破了夜的宁静,也让我的心连日来无法平静,深深地负疚和自责着。
那时,先听见楼梯“噔噔”地响,接着就是对门“咚咚”地擂门的声音和门开后随之而来的“哐当”的关门声。妻说:“土匪”肯定又喝醉了回来的,玉兰今夜怕是又要挨打了。果然,几分钟后隔壁就传来了杨聪(邻家的男主人,也是妻称呼的“土匪”)野牛一样的吼叫声和“唏哩哗啦”摔东西的声音,又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后,就传出了玉兰的嚎啕声和气急的咒骂声。我和妻总是被那一阵阵的声音揪着心,从那声音里也能判断出隔壁发生的一切,太多的夜晚,太多次这样的剧情上演,以至于我们有些麻木和习惯。按常理,一会儿就该收场了,夜又将归于平静,最多能听见几声玉兰竭力控制下的抽泣声,但是,今夜那个“土匪”似乎是疯了,他的吼叫声越来越大,“劈里啪啦”的声音也越来越响,玉兰的哀求声都能明显听见:“杨聪,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没作对不起你的事呀!”“老子平时都是给别人戴绿帽子,你他妈的好,把绿帽子戴到老子头上了,看看老子怎么收拾你。”杨聪像激怒的狼一样嚎叫着,接着又是一阵“劈劈啪啪”的声音,这次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了孩子“哇哇”的哭声中。
“杨聪越来越不像话了,我看看去。”我真的听不下去了,站起身准备开门。
“你又忘了前天的事了?你能管得了吗?你去了只能越管越乱。”妻伸手拉住了我。
是的,我又能说些什么呢?前天的事还让我胸口发堵呢。
(二)
杨聪和玉兰是我的对门邻居,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尤其玉兰人很善良,很热心,两年前生孩子后就失业在家了,我的女儿比她儿子大半岁,几乎住在她家,都不管她叫姨了,而是改口叫“幺妈”,在我们这里的称呼中“幺”是最小的意思,我小孩的“幺妈”本该是我小弟的媳妇。玉兰对这个称呼很满意,也越发地疼爱我的女儿,和对自己的儿子没什么两样,我和妻都很忙,孩子放在她家格外的放心,我们都很感激玉兰。杨聪其实也是个不错的人,只比我小一岁,在一家快要破产的企业当工人,平时就吊儿郎当的,企业几个月发不下工资后他就主动下岗了,与他那一群混混兄弟整天混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杨聪人很义气,对我总是哥长哥短的,平时也喜欢和我说说话,他说是佩服我的为人与才气,但是杨聪有个致命的弱点——心眼小,总喜欢疑神疑鬼,爱冲动,爱钻牛角尖,所以,他常怀疑玉兰有不轨行为,动辄言语威胁,稍有不满就拳脚相向,弄得玉兰跟别的男人连话都不敢多说。
前天下午,我在外面办完事后没再回单位,提前回家了,女儿听见我开门就从玉兰家跑出来拉着我的裤子甜甜地叫着:“爸爸,幺妈给我糖吃了!”我也高兴地抱起女儿说:“嗯,丫丫听幺妈的话没?没欺负弟弟吧?”
“哟,大哥今天回这么早?丫丫听话着呢,还帮我带孩子玩,是吧?丫丫。”玉兰也出来了,看着我爷俩得意地说。
“是吗?我们丫丫在弟妹的调教下越来越乖了,我和你嫂子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呢。刚去一家单位办点事,很顺利地完成了,我也就先回来了,这不,临走人家硬是要给两只板鸭带回来,弟妹也拿一只回去尝尝吧。”我说着把手里的礼品盒递了一个给玉兰,玉兰谦让半天在我说了生气的话时才收下,我和女儿进了家,玉兰的儿子也跟了进来,我便连门也没关,进房间脱了外套。
“你两个放乖些,可别弄坏了东西呀?”玉兰过来了,说着两个孩子。
“我要和弟弟一块儿看动画片,幺妈你给我开电视吧?”女儿拉着玉兰的手说。
“爸爸给你开吧,让幺妈坐会儿。”我出来顺手打开了电视机,两个孩子便挤在沙发上看大风车。
“嫂子怕是又回不早吧?”玉兰挨着孩子坐下来,随意地问我。
“她那穷单位,事还多,又得我来做饭了。”我也随口回答着,给玉兰倒了杯茶,自己也端着茶杯坐到了一旁。
“真羡慕嫂子,嫁了你这样的人,她太有福气了。”玉兰喝了口茶有些神伤地说。
“嗨,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们目前是困难些,也别灰心,孩子大点再找份工作几年也就翻身了。”我安慰着玉兰。
“我其实并不怕过苦日子,只要两个人各的好(方言,感情好的意思),苦也是快乐的,我就是羡慕你和嫂子的感情怎么就一直这么好呢?”玉兰说着,手紧握着杯子,真的是在深思着。
“杨聪兄弟也不错的,可能近来工作不舒心,你多担待些吧。”我劝说着她。我知道玉兰有一肚子的苦水没地方倾诉,也只能在我和妻的面前提说几句,妻有时还气愤地骂几句杨聪,可也只能是解解气而已,从不敢当杨聪的面说的。我倒是说过杨聪几回,他都是没好气地对我说:“女人就是贱骨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大哥别信她的。”往往我说一回玉兰就要招一顿骂,甚至是挨一顿打,弄得我也不好再说了。
“他原来对我也还可以,要不我也不会顶着父母的意见嫁给他,谁知他现在越来越不是人了,要不是为了孩子和怕父母丢不起脸面,我真的死的心都有了。”玉兰说着竟哽咽起来。
“弟妹千万别瞎想,怎么能说这种话呢?”我不知怎么才好,也变得笨嘴拙舌了。
“这婆娘又瞎说啥了?就巴不得老子死,死了你好找人是吧?”杨聪“咚咚咚”扶着楼梯歪歪倒倒地上来了,也不知他又听见了哪一句,边上边骂。
“你又喝多了,吆喝啥呢?快回家吧?”玉兰触电般从沙发上弹起来,提着儿子就从我家出来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怕我吆喝呀?你他妈当着大哥的面说说你那见不得人的事,敢不?”杨聪抓着自家的门把手,堵着玉兰,双眼瞪得灯泡样盯着她。
“咱们进去说好不?有大哥什么事嘛。”玉兰近乎在哀求他说。
“哈哈,你倒想和大哥有事,大哥怕是没看上你吧?贱货。”杨聪一口吐沫吐在玉兰的脸上,吓得他儿子“哇哇”地哭了。
“杨聪,你太不像话了,喝醉了就快进屋躺着去吧,别吓着孩子。”我气得有些颤抖,但还是强忍着,女儿吓得跑过来抱紧我的腿。
“大哥,我没醉,兄弟混得不如人了,你看笑话是吧?有句话说:‘朋友妻,不可欺’,大哥是文化人,不会不知道吧?”杨聪梗着脖子冲我说,玉兰乘机开了门。
“杨聪,你喝醉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你快进去吧,别说些糊涂话了。”我竭力压制自己,委婉地劝他说,抱起女儿准备进屋。
“我明白着呢,别总是充好人,眉来眼去的算啥呀?有本事真真切切地上嘛,莫说我到时候不讲仁义了。”杨聪一抬脚把鞋子甩进家里,一屁股坐到了门口,还真的跟我较上劲了。
“杨聪,你别没脸没皮的,把谁都当坏人了,玉兰不是那种人,你大哥更不会做那种事!”我正气得不知如何好,妻回来了,冲着杨聪就喊了一嗓子。
“你进来吧,你还让我活吗?我给你磕头好不?”玉兰拖着杨聪的胳膊,泪水“簌簌”往下掉。
“嫂子,没见你这么瞎眼的,我窝囊你也好不哪儿去。”杨聪连叫代嚷地被玉兰拖进客厅,妻从我手里接过惊慌的女儿把我推进家里,关上了门。
“叫你少招惹他,你就不听,他这种人你惹的起吗?”妻放下女儿数落着我,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隔壁的吵闹还在继续,杨聪每次不吵到睡着是不罢休的。只听“咚”地一声,什么东西砸在了我家门上,妻开门看时,正是我给玉兰的那盒板鸭。
(三)
就在我回想着前天的事时,隔壁的吵闹升级了。
“救命呀!救命……”突然玉兰呼喊了一声,声音都变调了,我迅速打开门和妻冲了出去。
“杨聪,你千万别胡来,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我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能先劝说杨聪。
“怎么又打起来了?摊上这么个邻居真够倒霉的。”楼下有人出来了。
“今夜又别想消停了,这‘土匪’真能折腾。”楼上也有人往下来。
“今天好像玄乎些,我刚听见玉兰喊救命了。”我急切地跟邻居们说,希望得到他们的帮助。
“这‘土匪’的话谁能说得进去,除非把他老子叫来。”一个邻居附和着。
“对,去叫杨大叔去,你们听着些动静,我这就去叫。”邻居的话提醒了我,我交代一句就飞奔下楼。
杨聪的父亲就住在前面小区,我气喘吁吁跑到他家说了情况,他倒不急不忙地说:“他俩口子天天打架,我也管不了,也管不过来。”好在我软磨硬泡杨大叔还是与我一起过来了。
屋里只有杨聪的吼声和孩子时断时歇的哭声,听不到玉兰的任何声音了。
“杨聪你个龟儿的不过日子,人家还得过日子,黑跟半夜的吵吵啥嘛?吓的娃娃又哭又叫的,你开了门,我把娃儿抱走。”杨大叔敲着门对里面说。
“爹,你就别管了,今天我就要了这贱女人的命。”杨聪恶狠狠地吆喝着。
“杨聪,你再这样我们就报警了!”我真的急了,也对里面吼着。
“哈哈,你报呀?心疼了吧,不打自招,你狗日的要报警我就立马杀了她。”杨聪真的是疯了。
“我看还是打110吧,玉兰会有危险的,半天没听见她说话了。”妻也急了,看着我和杨大叔说。
“聪那娃野的很,你要报警他真敢杀人的,到时候你负责呀。”杨大叔看着我和妻。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一个有好主意的,杨大叔只是敲着门骂着杨聪,杨聪倒不吼了,发去惨然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只听见似鞭子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响着。
“不能再等下去了,玉兰肯定有危险。”我心里默想着,悄悄给妻使了个眼色,妻就说回家看看孩子进了家门。
几分钟后,警车声由远而近,几名警察跑上楼来,我把情况一说,他们立即砸门,门被跺开后,眼前的一幕让所有的人不寒而栗:玉兰赤条条地被一根铁链子绑在一个大椅子上,嘴里塞着内裤,地上杯盘碗筷狼藉一片,杨聪还在疯狂地飞舞着手中的皮带,一下一下落在玉兰皮开肉绽、破乱不堪的身上,她的儿子爬到房门口被一张横着的椅子挡着出不来,孩子已经哭哑了嗓子,声音微弱。
警察制伏了那个灭绝人性的“土匪”,妻赶紧扯下一个床单把玉兰包住,扯下她嘴里的内裤,可怜她已没了一丝气息,我过去抱起孩子,身子与孩子一样在战栗……
(四)
玉兰的死让我痛心又愧疚,我要是能早些出去制止杨聪或是早点儿报警,她也许就不至于死去,妻同样自责着,对杨聪切齿痛恨,唾弃诅咒,但她总拿好言宽慰我:别埋怨自己了,任何一个女人落在“土匪”手里还不与死了的好。夫妻间如果没了基本的理解和信任日子就没法过的,只可惜玉兰太软弱太无能,不知道抗争,不知道用法律来保护自己,不知道选择离弃。是的,我的妻子如果像杨聪一样多疑,我们的家也早就闹翻了,夫妻要是天天在猜忌中过日子,那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突然又发现了妻的伟大,我深情地拥住她。
杨聪肯定是要判死刑的,杨大叔一次也不去看他,却找到我家,说是我害了他儿子,让我赔他五十万元,不然就不接走孙子,还要去起诉我。我和妻哭笑不得,倒不怕他起诉我,真担心他要是接回孙子又养成个“土匪”怎么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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