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文人葛庆增有诗云:“书是青山常乱叠,灯为红豆总相思。”将书喻为青山,青山可以乱叠,实在妙绝!打开一本书恰似走进一座山,有“山重水复疑无路”的疑惑,亦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禅宗中有著名的见山是山与见山不是山的公案,此公案系出于宋代吉州青山惟政禅师的《上堂法语》。他说:“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乃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读书如读山,亦有此三境:初读一本书,见书是书,只停留于书中知识的表面,并未深入;而后,见书不是书,在阅读的过程中开始怀疑并且进行理论性的探究而得出属于自己的观点;最后,看书还是书,这书已然升华为人生之书,置身其中感受其中方是了悟。
《世说新语》里头有个很有意思的故事,是这样说的:“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卧,人问其故,答曰:‘我晒书。’”郝隆实在可爱至极,应了那句话——真名士自风流。不过名士毕竟寥寥,多数都是无聊才读书,“发愤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这样事儿当然得交给那些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人,即知识分子,“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样的言论当然也是这些人鼓捣出来的。其实书这玩意在很多时候都只能敬陪末座, 明人谢肇制在《五杂俎》中说得好:“好利之人多于好色,好色之人多于好酒,好酒炙热多于好弈,好弈之人多于好书。”再说句不打紧的风凉话,有些人读书不过是冲着金屋颜玉而去。
可话说回来,书作为人类记忆和想象的延伸,好处自是多多,怨不得清代书法家梁同书会就做人和读书写出这么副对子:“世间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但读书也未必如贾平凹说得那样:“能识天地之大,晓人生之难,有自知之明,有预料之先,不为苦而悲,不受宠而欢,寂寞时不寂寞,孤单时不孤单,所以绝权欲,弃浮华,潇洒达观,于嚣烦尘世而自尊自重自强自立不卑不畏不俗不谄”,诗圣杜甫经纶满却连吃住都成问题,诗仙李白铮铮傲骨也免不了要挤破头去那见不得人的去处(皇宫)掉一次价,诗鬼李贺仕途受挫从未见得他达观过一刻: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而奴颜媚骨、市侩多妒的无行文人更是数不胜数,当然还有那些文品与人品不相称的,如宋玉、元稹之流。
董桥说:“爱书越痴,孽缘越重;注定的,避都避不掉。”很显然中国的读书人却已将这孽积了几千年了,要不明间怎会有“惜字纸”之说呢。黄庭坚在给他侄儿的一封信中说完美的人生应该是从有限的光阴中拿出三分之一谋生,三分之一读书,三分之一下棋、喝酒。 他还有个妙论就是认为读书可以美容:三日不读书,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 欧阳修好读书,并为之提出了著名的“三上法”:马上,枕上,厕上。好书到了这份上确实难得,不过我最佩服的还是陶潜,书不求解而能解,那是会心处欣然忘食的代价。
冉云飞也是个嗜书者,就书的用途不尽相同,他曾发过这么番言论将书比作各种女人:“有的书根本就不是拿来读完的,如工具书字典,好比糟糠之妻,会跟随你一辈子;有的似风月场中的一y*情,随意翻看几次,以后不再亲近;最好的书当是老情人,几十年后重读,别有一番滋味,令你怀想万端。”诗人流沙河有“书如女色”之说,他说自己“卧室有书八堆,堆高尺五以上,估计册数不到两百,皆属宠姬,夜夜倚床读之”,视书为“宠姬”的他当然容不得别人染指,所以搬家时什么东西都可以让别人搬,唯有书要自己亲自上阵。台湾历史学家高阳曾制一方闲章:“酒子书妻车奴肴妾”,书对他来说,乃是携手游人间的那个妻。而叶德辉索性如此感慨道:“买书如买妾,美色看不够”,他家藏书甚丰,可书橱上赫然贴着“书与老婆,概不外借”。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过去是苦守书斋闭门觅句的人居多,而现在呢说“无聊才读书”毋宁说“无聊才媚雅”,而我周围的一些人的做派更令人拍案叫绝——难得读书如厕时。也直到此时方知埋首故纸堆这本身便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儿,而规规矩矩地做出点学问探骊取珠犹显得珍贵异常。这其中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谁也不愿意蹚上弱势群体这浑水,而某些作家更是因为迫于生计才写书卖字的。可卖字如卖血,路遥不幸成了这话的最佳代言人。
可读书人却又是最清高的,自觉肚子里头比别人多些墨水,看这个铜臭笑那个世俗,俨然自个就是浊世一清流,自得其乐不已。这本无可厚非,与古人神交自是高妙,但这现实世界已容不得你出世容不得你风雨不动安如山,在固守精神家园的前提下何妨去红尘里头打个滚翻个跟头,这不是随波逐流,而是懂得变通。可惜的是有些人就是不愿意懂,可叹的是另有一些人却又玩过了头。这个度又该如何把握呢?还是那句老掉牙的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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