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约定

再过几个月，他就结婚十年了。十年，无疑是有些不同寻常的，他怀着份期待的心情。他想要在那天好好地庆贺一下，与妻，为这一起走过的十年。

有句话说，婚姻有七年之痒，十年之痛。痒或许痒过，但是痛他倒没觉得。哪有夫妻间没有矛盾与口角的？他有时候就会想着找个情妇。当然这样说的时候一定是有原因的，多半是两个人为了什么事又起了龃龉，变得话不投机，彼此之间像是缺少共同语言，妻又莫明其妙地开始怨叨的时候，他由不得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当然这也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这样想。还有，他们之间的夫妻生活有时候也不和谐，妻像是有点不能满足她，有时在吵架之后妻甚至还会用性事来要挟他，他就从心底里觉得厌恶与愤恨，就真想找个情妇。而当他这样明确地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时，妻还会以一种无所谓的口气回他，去找吧，你找我也找，那样你就可以在情妇那里得到满足了。是吧，他有时真这样想，情人一定不会拒绝他的，哪怕要求有时候看起来会有点过份，但因为爱的缘故，就一定不会这么不由分说地拒绝，完全不在乎他的感受。当然这样讲不是说妻就不爱他，而像是不能得到体谅，或是多些宽容，尤其是在那些家庭琐事上，埋怨以及有时候的蛮不讲理，真让他觉得不可理喻，就有点烦她。

然而离婚的事，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虽然这样的话在彼此吵架时也总会被提及，但那只是一时的气话，不能当真的。即便真如妻所言他已经找了情人，这个问题也不曾出现在他的意识里。其实他根本没找什么情人，妻是误会了，只是寂寞时找个精神的寄托。他是这样对妻解释的，是真心的劝解，不是花言巧语的哄骗。妻所看到的他对一位网友写的文章与情诗，只是文学作品，或许他真有点喜欢抑或钦慕对方的什么地方，但是与婚姻和情人无关的。当然这也可能是现实距离所限，他们离得太远，但是最起码他还没想着做出什么对不起妻的事。他现时在异乡工作，与妻两地分居，孤独与寂寞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袭扰弥漫过来，让他的心思觉得空落，生活里也像是缺少必要的激情，这让他觉得很难挨。他骨子里是害怕这种生活的。

妻的电话是一个接一个地打来，每天都在倾吐着相思。他明白，自己是妻生活的重心所在。他是知足的，为妻，也为现今的生活。这些年来，他与妻一直在为这个家辛苦努力着，想把日子过好。几年前老家盖了新房，现今在单位也有了新居，十年间，他们有了不小的成就与收获。这都是用辛勤的汗水换来的，现时正是享受这份幸福与满足的时候，他怎么有理由抛下这一切，或是想要破坏这份祥和安静的生活呢？不会的，绝对不会。只是他知道，妻的心里总有个疙瘩难解。

那天妻发信息问他，是不是一直觉得这辈子娶了她有些委屈。他想了想，很郑重地回过去。早些年或许真有这种念头。他有正式工作，妻是农民，说实话，年轻的时候他从来没想着要娶个农村媳妇，虽然那些年这一直是母亲的期望，他却是拒绝的，他不想把自己窝居在农村。那时候他对人生还有着更高的目标与追求，总想着能走出原单位出去另闯番天地，况且他不能在这方面让自己感觉不如旁人。

然而他最不曾想过的事最终却偏偏不得已成了现实，命运也许就是这样爱与人玩笑。在一份感情失去之后，他清醒地意识到，他不能再有爱情；即便有，也没有权利拥有。他曾经那么喜欢一个女孩子，却因为家庭的原故，不能有理想的结果。他不怪她，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况且现实真的有时候无法超脱。然后他认识了现在的妻，最起码，她不嫌弃自己有病的母亲。

如果说过去曾有过委屈了自己的念头，那么现在，很久都没这样想过了，而且他早已没有了谈爱的欲求。他对妻说。这是真心话，他没必要骗她。妻又问，“那你现在是不是对我多得只是责任而不是爱？”他听了不由得笑。说实话，这问题他没想过，也许责任是更多一些，婚姻吗，本来如此，是多年来相濡以沫的亲情而非以前的爱情。家庭里或许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这份责任感，有了它，彼此就懂得珍惜，懂得建立好这份感情，婚姻就能平稳安适地继续下去。不是说婚姻就在于经营吗，若想经营好，离开了责任如何谈起。妻以前还会不由得问他，娶她是不是就是为了给家里找个保母？怎么会呢？即便这份感情不似从前那样的爱情，但是婚姻在他心里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事，他最起码还是喜欢她、看重她的。她应该明白，如若只是为了找保母，当年还有个更好的选择，那个女孩要比她漂亮得多。而这想必也是他们只所以能一路顺顺利利走来的关键所在。

十年。他没感觉有什么痛的，有妻一心一意地对他，他感觉很知足，他也离不开这些，现在的生活让他幸福而欣慰。他明白他们还将继续这样一路走一下，会走多久他不知道，但是他不希望断裂，他希望这份幸福能顺利地持续与蔓延。

然而，他心里自然还会想到另外一个十年。那是一个约定，他不可能忘记的，那是他曾经对深爱的女孩说的。他曾经设想过一个十年的约定。那时候当他明确地意识到那份爱到了应该终结的时候，他对女孩说，十年后吧，当一切外在的规限与条件都不存在了，如若你生活得不幸福离了婚，我也会离婚的，然后娶你。他这样说的时候很认真，女孩也似乎很认真地听着。女孩说，不会的，我不想自己的婚姻要不幸地走二次。“我是说假如。”他当时就有些尴尬。是啊，他怎么能希望女孩的婚姻不幸呢？他爱她不就是希望她能生活得幸福吗，这岂不是违背了爱的本意？就像他执著的追求却让她如此痛苦地难以抉择，他是不是该放手才好？爱的真意不是这样的。

对。他理性地放了手，他希望她能重新找到所爱。如若他给不了她所要的幸福，那就没有理由再继续下去，即便他认为那是真正的爱情又如何。

以后的日子里他还是有机会遇见她的。那是农村里年节的时候，她娘家正好与他表姐家在一条街上，并且相隔不远。在那样的日子他总期望着能见上她一面，很欣慰的，也总是能如愿以偿。他看她似乎渐渐地有了不小的变化，戴上了眼镜不说，人似乎也消瘦了，也许是因为年节的气氛吧，她还刻意做了打扮，脸上似乎涂了很厚的脂粉，这让他隐隐觉得有点不舒服。他们之间只是相互点个头，然后擦肩而过，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样的，谁也没有多说过一句话，不是他不想，却像是在有意拒绝。

她与同事的妻在一个学校里教书，他总能有意无意地探听点有关她的消息。听说后来她调到了别的学校，也生了个儿子，与他的孩子差不多大。还记得盖房那年，他外出办事途经她婆家的村子，正好看见她在一位同学家门口带孩子玩。他远远地就看到了，他想她们也一定发现了他，也一定像他一样不好意思一般不敢往对方那里多看一眼。他就那样轻悄地走开了，甚至于都没有上前打个招呼。走了很远他才敢回头朝那个地方再多看一眼，她像是也在远远地望他，他心里就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勇气过去多说几句话呢。

后来表姐家是不常去了，他又离开原单位被外派到千里之外工作。想想，很久都没有见过她了，她还会记得他曾经那样认真地讲过的约定吗？也许她早忘了，可是他却没办法忘怀，因为这样的话他只对这个女孩子讲过。

一晃真的十年。这个十年的念头常常不由自主地会从心里冒出来，就像曾经的爱情一样无法彻底抹去，无论埋在泥土里有多深，却终究不能不承认它的存在，哪怕已经被风化为水也不能，它已经渗入泥土化为无形。他就想要不要找同事获得她的联络方式。有好多次他真想这样做，可是又一想，真要是通了电话，他要说些什么，问她什么呢？难道说真想知道她生活得确实不幸福，然后真像十年前约定的那样离了婚娶她？别说他不期望得到这样的消息，就是她真的不幸中了自己的谶语，他又如何能放下现在的妻儿？她会不会怨他当年的约定如同咒语？而即便她真的能不记恨于此，她能有勇气和信心与他再续前缘延续那份中断了十年之久的感情吗？而如此的结合，真的会如意料之中的幸福与和美吗？他们只是爱过，而婚姻完全是另一回事，真正生活到一起的情形无法预料，况且时移事异，当年的现实问题不存在了，却无可置疑地增添了新的现实内容，同样的不容忽视甚至难以面对。那是不是可以做情妇呢？他又想，不由得想笑。曾经的爱人做情妇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现在不还是一个情人的时代吗，也许她也想能重温昔日的感情与感动。然而真若如此，那以往美好的记忆与印象是不是就全被打破了？就像一副极美的图画被人为地涂抹改动了一样，一切就会变得面目全非不堪入目，他无论如何是不希望这样的。曾经的那份爱在他心里接近完美，他一直想她也是爱他的，只是无法超脱。她说过，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而他就是最好的那一个，哪怕这只是一句哄人的巧语，他也是知足而幸福的。

人生不是演戏，不可能一会扮演这个角色，一会又去扮演另外的角色，也不可能轻易地就把过去的一切都抛弃与中断，然后又开始另外一种人生。人生只有一种可能，一种选择，错过了的，失去了的，也许再怎么也找不回来，即便执拗地寻找到了，也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所以那个十年的约定也只是曾经的一句话、一个幼稚而单纯的遐想，无论如何是无法兑现与实施的。虽然无法忘怀，就像那份爱情一样渗透在泥土里，但是也不能否认，那些曾经的过往是彻底消失掉了。它们是有生命的，失去了或是已经死亡，就再也找不回来。所以只有这婚姻的十年才是唯一真切的事，那个约定像逝去的青春一样再无法追寻。

2008-9-27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