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省城最大的医院,据说也是全国闻名的西京医院。也许来这里的生命都是在寻求一种思维的平衡,都是在为了一种生命的延续寻找密码。患了十四年的糖尿病,也知道这病给生命最终的诠释。但是这些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生命不应该那么脆弱,既然上帝创造了生命,魔鬼怎么可能会为所欲为呢。
住院的第一天大夫就和我交流,说并都这么严重了怎么现在才来医院。开始我想经一大堆理由的,可后来一想没有意义。既然到这里来给生命道歉赔不是,还有什么理由可讲的呢。医生说空腹血糖到了十五点几,餐后血糖到了二十六还多,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体都是不能承受的。难怪我视力下降,听力不行,大脑反应开始迟钝。
这里不愧是国内一流的知名医院,从一开始就让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对生命的尊重。从早晨六点开始检测血糖,几乎每隔不到三个小时就一次,开始十个手指还不觉得什么,没想到过了一周,手指就没有好地方了,每次采血的针头扎进肉里,滋味简直不好受极了。
有一天,大夫告诉我,治疗了几天,效果看起来不明显,需要换个治疗方案。他问我经济条件怎么样?我如实说了,不能算当今的大款富豪,但生活也算过得去。结果医生说,有一套治疗方案比较昂贵,用的是进口药,他们想试试。我还能说什么呢。既然到这里是为生命赎罪的,现在也只有听大夫的摆布了。
用了所谓的好药,大夫说我需要住到干部病房。过去听到这样的话还到不觉得什么,可是在今天听到这样的词汇,怎么让人心里有些异样的滋味。其实去了才知道,就是两个人住一间病房,有卫生间,可以洗澡,有液晶电视,还有电话。可以说就是一个宾馆的标准间。住在这里当然舒服多了,不过隔壁的病床几乎三天换一个病友,让我总是觉得自己好像在一点一点的失去什么。
刚住进去的时候,边上住着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按说他的病状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严重,餐后血糖还不到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双脚已经全部变颜色了,我一看就知道是恐怖的糖尿病足。住了一天,我们就熟悉了。原来老人的老家在上海,六十年代为了支援大西北来到西安。后来在西安成家,也就落户在这里了。
老人尽管在西北待了几十年,可是给我的感觉还是不一样,他似乎还保留着上海人的那种清秀,那种小资的味道。每次测血糖后他都要很认真的记录下来。每次用什么药都要问的清清楚楚。还不时的给护士要各种药的说明书。特别是吃饭给我的感觉就更是觉得特别。
早晨吃两块饼干,开始还喝牛奶,后来听说全国的牛奶有问题,也就不喝了。到中午吃米饭的时候,他用一个带来的天枰称米饭,多一点都不行。我心想也许老人年岁大了,新陈代谢不好。因为对我来说,这里的饭食不要说用称去度量,说白一点,根本就吃不饱。
和老人住了两天,晚上老人告诉我,明天他就要出院。我说并还没有好转,怎么就出院呢。老人坐在病床上用手轻轻抚摸着已经黑紫的双脚说:“这是个慢性病,一时半会儿又好不了。再说了,住在这里一天就是一千多块,谁能受得了呢?”
“不是现在有医保吗?”我说。
“医保?”老人很惊奇的看着我:“你也相信医保?我们厂过去效益好的时候还说得过去。现在工人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哪里还能顾上医保呢。我三年前住院的费用到现在还没有报销呢。”老人说到这里摇摇说:“不说这个了,说了又让人不开心。我们一家六口人都在这个厂子,现在五个人下岗了。就只有大儿子还上班。不过一月也就不到两千块钱。一家人还要生活,孩子还要上学。把钱都花在我这已经没有什么用处的脚上,没什么意义。”
“怎么会这样呢?”听老人这么一说,我心里不免同情起来:“你可是来这里支援的人,应该说是大西北的功臣。为了大西北的发展做了那么多的贡献,应该受到保护。你应该向上级反映你的情况,我想会有人管的。”
“谁管?”老人用带着上海口音的陕西话说:“当今社会除了自己管自己,哪里还有管别人的人呢。我活了也算是一辈子了,当年来这里的时候,那可是充满信心,满怀希望,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人生最伟大的事情。可是谁想如今就是这样的下场。不过想想也没有什么。咱算什么,那么多的历史伟人不一样在一种无奈中结束自己的生命。要说咱还算好的,不管怎么说,活到今天也算是生命优待我了。”老人毕竟历尽沧桑,他似乎把社会看得很透,对生命的理解给人一种彻底的通透之感。
“那你回家怎么办?”我没敢去接老人的话茬。
“慢慢治疗吧。我来这里还不到一周,交的五千元钱就没有了。我要在住下去,那全家人就该上街讨饭了。”老人说完叹息了一声。等到晚上的时候,大夫来了,老人把自己想出院的心愿告诉大夫。大夫好像还想挽留,说病情还没有得到控制,还应该多住几天。可是老人除了摇头就是摆手。大概医生遇到这样的情况很多,所以也没有感觉的他有什么惊奇。最后就答应了老人。
第二天早晨老人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来了。我看见他们躲在房子的一角凑着钱,特别是为小的女儿拿出的钞票几乎都是小面额的。他们去结账了,我问老人女儿做什么工作?老人说下岗了,现在家门口卖冰棍喝饮料。夏天的生意还可以维持。现在深秋了,一天挣不了几个钱。
听老人说到这里,我没有敢再往下问。老人这时也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一个手提袋就把东西装完了,他坐在床边看着病历,一直到儿女们全都过来,他才起身和我招手道别……
大医院就是大医院。老人刚走,护士就来换床单,说马上有个病人要入住。听护士说这个病人和我的年岁差不多,不过病情要比我的严重多了。等到护士刚把床铺整理好,病人就来了。看去年岁就是不大,最多也就四十五六岁。不过看他一身打扮,我隐隐觉得他很有可能是这个时代的宠儿。特别是身边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给人许多不地道的联想。
“哥们,认识一下。”他来到床边伸出左手,当时还把我弄了个措手不及:“叫我老狼吧。大伙都这么叫我。”
“谢谢!”我把伸出的右手换回来,重新换成左手:“叫我老李吧。”
“真他妈的运气不好。得什么病不好,非得患上个糖尿病。今年三月刚把右手三个手指截了,现在又不行了,大夫说这次弄把好整个右手都有可能保不住。看来我这辈子算是倒了大霉。对了,你是怎么啦?”
“糖尿病引起的周神经病变,耳朵不行了,视力也出现问题了。”我说。
“那还不及我呢。没手了没关系。当今社会没什么都不行,就是没手可以混。本来我现在就是动动嘴。手有她们来代替就可以啦。”他说着看了一眼摩登女郎:“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她是我的秘书,当然……嘿嘿……”说到这里,我终于知道人们为什么叫他老狼了。原来答案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就吩咐她去做,不要客气。”
“谢谢!”我这阵子也只能说谢谢。到了下午大夫查房的时候,我听到老狼的右手真的是保不住了。不过看他的精神风貌还是很令我敬佩的。
吃完晚饭,我们交流,我才知道了他的来龙去脉。原来他是一家私营的煤老板。听他的口气如今少说也有过亿的资产。难怪给人一种气度不凡的感觉。当今社会就是这样,有钱就是大爷,不管钱是怎么来的。看那秘书也真是孝顺,一会儿给捶背,一会儿给揉脚。而且两人还不时的眉来眼去。住在医院冷清了好多天了,今天终于让我似乎又回到了火热的社会当中。
晚上都十点了,那女秘书还没有走的意思。不过在医院也没有什么。不过我们这里看起来是不需要陪人的。因为我晚上十一点钟还有一次治疗,所以也就一直在看电视。可他们却没有看电视的兴趣,在床头面对着面天晓得他们都在干什么。
等到我治疗完毕,开始睡觉。这时我才发现他们竟然睡在了一个被窝里。熄了灯,除了病床发出的吱吱声,其他的就只能凭借遐想了……
第三天老狼要做手术。老狼看去精神还是不错。后来手术也算是顺利。一个下午的时间,老狼再回到病房时,已经是神志不清了。看来他这次用的是全麻,麻药的作用还没有过去。一直到了晚上十二点,他似乎才有了知觉。
女秘书一直陪在老狼身边。等到狼完全醒过来,姑娘已经睡过去了。从老狼的表情看,他还是很痛苦的。尽管他想给我留下一个英雄的形象,可是努力了好半天总是没能随心愿。我轻声安慰他,希望他能减轻痛苦……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开始,他开始高烧不止。虽说医生采取了各种各样的降温措施,结果一点作用也不起。到了傍晚时分,老狼开始说梦话了。都是一些莫名奇妙的话。好像女秘书能听得懂,尽管老狼已经没有意识,可女秘书还是不停地点头,不停的答应着。
到了晚上十点钟,老狼的病情开始恶化,最后被转到了重症室。等到第二天早晨,女秘书来收拾东西,我问老狼的病情,姑娘说不好。我问怎么个不好,她说可能是败血症。现在已经出现心衰了。我本来还想问,可是姑娘似乎不愿意和我多说,令这床头柜子里的东西就出去了。等到下午五点,前来送饭的护士告诉我,老狼已经命归西天了。
怎么会这样呢?我楞楞的看着护士,护士大概知道我想问什么。于是就说:“他呀,也太不爱惜自己了。有钱有什么用,没有了生命,什么还有意义?什么还能精贵呢?”
“那姑娘……”我突然有一种不情愿的感觉。
“早走了。让她签个字都不签,说他们只是工作关系,既然人没有了,她也就该走了。给我们留下个电话号码头都没有回就走了。你说如今的人怎么会是这样呢。上次好像还是她来的。看他们亲热,开始大家以为他们是一家人,没想到……”护士说着摇摇头走出去了……,病房里就留下我一人,忽然我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空寞,一种对生命的畏惧……
难道说生命就是如此的可怜?难道说生命就是这样的令人伤感难过?难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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