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教委办事，想到老师就在楼上，就上去看看，别人告诉我他还没有来。就在离开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刘老师”，我循着声音喊了一声，抬起头。看见老师站在那儿。
依然穿着白色的衬衫，戴着眼镜。更加清瘦了。
（一）
“老师，你过老了。”还记得几年前一个夜晚在广场上遇到老师和他的孩子在乘凉，我说。
“你都有孩子了，我能不老吗？”老师笑着说。
记忆中的老师是年轻的，刚从师范毕业不久。总是穿着白色的衬衫，深蓝色的中山装或西装，深蓝色的西裤。
“老师，我没能考上大学都怪你，只教了我们初中，到了高中就没有带我了。”我说。
“我那时也刚从师范毕业，教高中是后来几年的事。”老师申辩道。
（二）
老师是教几何的，教的的确是好。能把我这样的人都教会的一定是有水平的。
他是几何老师，总是拿着一盒粉笔，一本书，一书笔记本，两个木的三角尺。总是在上课铃响的那一分钟出现在教室门口。两个木的三角尺总是放在最底屋，上面是笔记本，笔记本上叠着几何书，几何书上放着那盒粉笔。所以每次进门的时候，他总是一只手端着那些东西，一只手是空着的。
“老师，你的钥匙忘在讲台上了。”我递过去。
“嗯。”伸过来的依然是那只端着粉笔讲义和三角尺的手，另一只手依然是空着垂下的。
我把钥匙放在他的几何书上。就这样完成了交接仪式。大多时候，他接东西的时候，都不是用手而是把讲义夹递过，放在书。只有一次例外。
“老师，这是我们班上同学一起送给你的茶杯的年画。初三了，最后一年，做个纪念吧。”我递过去，在他的小屋里。
“谢谢。”老师接过来，露出了笑脸。
我很少看到他笑。
（三）
但是我看过他哭了。
那是初三的一节几何课，我坐在第一位。
讲课讲到一半，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抬起头，看见他眼睛红红的，泪水在眼中打转。
这是我唯一的一次见到老师哭，在年数不多的学习生涯中。
他是另一个班的班主任。那是一所普通初中，每个班能考上高中的只三四名。有些学生只是在打发时间。他却是认真的。
“站起来，为什么看黄色小说。”他问一位女生。
“你管不着。”女生披着长发。
一个耳光飞过去了。老师是温文而雅的，却被激怒了。
另一个耳光从女生的手掌上反飞过来。
这些我只是听别的同学说的，因为我不是那个班的。我不知道，老师是怎么离开那个教室的。但是第二节课到我们班的时候，他的眼泪还在眼眶中打转。
（四）
那时，每天我都把班上的几何作业本整整齐齐地端上他的办公桌上。老师是喜欢整洁的。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把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椅子上。因为老师的每件衣服都是棱角分明的。
“老师，我不当几何课代表了。”我提出来。
“去问几何老师，如果他同意就可以。”班主任说。
“我不当几何课代表了。”我说，到了初三，我怕自己的学习成绩不行，倒也增加了自己的压力。
“为什么？”他没有抬头，继续改着他的作业。
“增加我的思想负担。”我说。
“增加了你什么思想负担？”他依然没有抬头。
回答不出来了，日子照样的继续着。
老师有一间小小的屋子，就在二楼，那是和另一个老师在一起住的。
每次夜自习下课回家的时候，我都会看看屋里的灯是不是亮着。
屋里的灯光是微弱的，也不知道灯下的是不是他。但那一年，那盏灯照亮了的我回家的路。
（五）
“站好了。”班主任的办公桌就在他的对面。
我原地不动。
“叫你站好了，你听到了没有。”班主任喊道。
我原地不动。
班主任被激怒了。“上体育课，你跑回家。叫你站好了，你还硬啊。明天不要来上学了。”
离中考还有一个月。
我头也没回就走了。
后来，后来的事是父母登门赔礼。
“下课到我办公室去一下。”班主任说。
依然是那天那个位置。
老师还坐在办公桌上批作业。
“把手伸出来。”班主任是打人的，用戒尺，连女生都不放过。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班主任的名言。
“把手伸过来。”班主任拿出了戒尺。
在戒尺还没落下的时候，老师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头也没抬地走出了教室。
他不想看到那一幕。
（六）
“你是我们班女生中最聪明的一个。”高二的那个夏天，初中的班主任来我家说。“如果你第一年考不取，可以再考第二年。”家里的人也都这样想。
“带我去看看刘老师好吗？”高中了，我没有再和老师谈过话。我想见见他。
穿过一条条小巷，老师在家里。
“你一定是看到每年考大学的人很少，特别是文科。”老师说。
“嗯。”我点点头。
“都是一个过程，世事我曾抗争，成败不必在我。你又何必那么在意呢？”老师说。“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不行，也不要太在意了。人生的道路有很多条。”
在那样的环境的里，只有老师对我说这样的话，和我身边的家长不同的话。
于是高三，我顺利地度过了高三，虽然我没有参加高考，但是那一年我过得比高一高二要开
心得多。
（七）
抬头望了望老师，瘦了许多，也老了许多。
“刚刚我上楼看见你不在。”我说。
“我刚刚有事才来。”他解释道。
“再见。”我骑着车子离开了。
还记得那次对话。
“老师，你过老了。”
“你都有孩子了，我能不老吗？”
老了，老师，我们都老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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