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柳州,听说江边有段明清古城遗址,便邀友欣然前往。
东门城楼座落于文惠桥边,城上草木拂拂,巨大的裂隙昭示着她年岁久远的坚持和落拓。四周众多体魄高大健硕、粉饰华丽的现代建筑逼仄得她只有向隅索居,黯然无语。想当初,她迤逦而行,荡荡展去,临曲水含远山,定然气势恢宏,壮观不已。绕城寻胜迹,仅留下苍烟晚照、浼浼碧水而已,真是极目古今愁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曾经有多少古人就站在我现在伫立的地方,坐拥月华、把酒凌虚,吟婉约之句、歌豪放之词。山形依旧枕寒流,但是烟流霞散古人去,都了无痕迹了,于是又不禁有逝者如斯的怅惘。
登上城头,就油然忆起柳宗元的登柳州城楼诗来,想得最多的,自然还是柳河东本人。以前心头曾长久地袅绕一个疑问:那些只因为会做几首小诗而猎取了功名的古人,当真怀王佐之才、经世之资?如今这问题套到柳河东身上,便绕不过去了。柳河东英伟之器,文章惊海内,是个真正的文人。但也因为文人做得太真,做得太文人了,故常为权奸所妒帝王所怨,这也不难,把贬他到岭南荒蛮烟瘴之地罢,这样耳边便无噪音、眼前便清静了。可怜这些个文人啊只能只能愁看东栏一株雪,叹息人生看得不分明啊。
诗人委实不幸,但是柳州有幸。柳河东在柳州颇有政绩,为世所景仰。无庸置疑,柳河东占了柳州文化最璀璨的一页。因了这位大文豪,才使这方土地上的文明天空变得明朗清沏,使柳州具有史诗般的深厚宏丽、壮阔非凡的内涵。世风由此一变,变得古风翕然,文气沛然,碧山多濡雅,秀水亦含情,风物仿佛都平添了三分才气。鸿儒名士纷至沓来,在柳州各处崖壁间题诗作文,勒石铭碑,传诸后世。
河东之后,有个刘贲也谪贬龙城,痛心国难民艰,效法柳河东,处险临危,不改高洁志节,颇得前贤遗风,人谓之刘贤良。
文人有武士的勇气,是真勇士也。
此后,也就不难理解这方沃土滋养出像“柳州八贤”如许正直忠义、敢于廷谏犯颜的嘉臣,滋养出开发台湾、汗青留名的杨廷理,以及近现代众多象刘古香等冒矢石、赴国难而蹈死不惧的义士。毕竟柳河东这股英风长留天地,滋育了柳州一代又一代的文士豪杰,他们以自已的丹心铁血告慰古哲先贤漂泊孤寂的游魂。不至于有斯人已逝、何处寻行迹的愁寥和遗憾,正所谓“江山代有人才出”。
往来千里路长在,昨朝繁华今几许?唐世以后千余年来,在柳任职的官吏当不在少数,然而福泽后世,与柳河东相题并论、同被褒典,让历代龙城人颂唱不息的又几人?
由此观之,文人活着时,若没有活成空茫茫的无物,他们留给历史一些东西,历史也会自然而然地在汗青给他们留下一些章节。因为一个人的身前身后名,即令为一部分人记住,但它将随着这部分生命化为尘土而归于灰飞烟灭。自生自灭的个体生命状态,也许很富足,但毫无意义。
走下楼城,走进生愣愣的现代生活,想起柳侯祠内的一副对联:
才与福难兼,贾傅以来,文字潮儋同万里;
地因人始重,河东而外,江山永柳各千秋。
联子意思很明了:柳州因为柳河东而有了千秋历史。可谓一言中的。
在聒噪的街衢中,有段古迹,便觉清风拂面,风雅淡远,居然有一了种占据古文化的盈盈富足感,心境由此变得透彻的宁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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