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细雨飘摇的世界(四)一叶飘空

发表于-2008年09月26日 下午4:29评论-4条

细雨飘摇的世界(四) 

不知你怎么看我,我的女人觉得我乏味至极,与我在一起她常抱怨毫无乐趣可言。如前文所讲,我是蛛网里的一只蚊子,哪有创造快乐的心思。没有人能看得见我是在蛛网里荡来荡去,它发出的一点点丝光,早已被我小心翼翼地抹去。我喜欢过自己闷头闷脑的生活,话都懒得与人说。瞬目视伊,好象是那葵花望见了菊,遥想是知音吧;你我这份偶相逢的随水缘,让我轻启往日的记忆。曾经的伤感浪涌心头,今晚的我任凭思绪悄然地滑落在那段细雨迷茫的岁月里潮起潮落。 

我忆不起那晚的我。那晚的细雨是那样的迷茫。我只能清晰地忆起后几天的我夹在人群中望上一眼她那晚留在这人世间赤身的体。我一无所思,远远地立在秋风里。秋风追逐败落的枯叶,忽东又忽西,只有一颗太阳挂在树梢上散淡着白色的光;我感到有一丝寒冷。我记住了这个傍晚:那是在一九八八年的深秋,我恋着的姑娘、她的体在警察手里翻来复去,接着又被他们的相机照来照去;我挺感激一位跟班的女警,是她用指为我恋着的姑娘梳拂了凌乱的留海,为她抹合眼睑,为她轻轻地掩上隔世的白布。我恋着的她就这样永远的、永远的离去,身后扬起一扇尘土。我不知她将走向何方,尘土迷朦了我的双眼,天上的太阳不知去了哪,细雨已来临。我看见我奔跑在细雨里,奔向细雨的尽头...... 

我忆不起那晚的我。那晚我恋着的姑娘象桃花魂一样消溶在枯井里。我在哪,我寻不着那晚我的一丝的痕迹。曾经的我坐在教室里看一眼书啊望一眼她,到处是她的眼,她的眼脉脉含情,闪现在书页里,闪现在心头。对那晚的追忆,我再也抓不住她那脉脉含情的眼,只有紊乱的影像迭来迭去,凌乱不堪。我孜孜不停地找寻那晚的我,猛然有一声凄厉冲破我脑海的岸堤——漫延在我的今生今世,它似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追忆的大门,我看见我的身影,它正在那晚细雨飘摇的世界一步一步的行走。 

走进对那晚的追忆,我绕不过那一声凄厉。那一声凄厉催我动身前行。最初的我不知道那一声凄厉为何出现在追忆的开篇,我也没怎么在意,或许是大脑皮层一过阵的紧张,无意夹住一只蚊子的腿,让它嗡一下也无防,我继续我的行走。那晚夜色不比以往,细雨生起了荒凉;我看见风慌里慌张在街头窜来窜去,象是传递什么讯息,我有些奇怪,抬头望一眼天空,迎面扑来的竟是滚滚的黑云。情况似乎不是蚊子嗡一下那么简单,我要赶紧想一想我这是去哪?是去干吗?我还没有来得及去想,天空却闪来一丝电的光,一个陌生的黑衣男子在走近我、在不停地走近我,我努力地想把他看清,可他踩出的泥泞声,象一串低沉的丧音。当我悚然而立时,广袤的天空又蓦然映现一位年轻的女子,黑黑的夜,闪烁着她摇落的手臂。再去找那个黑衣男子,却看不见他的踪影。他在哪?我感到他已在我体内穿行。在他穿行中,那一声凄厉再一次响起,仿佛在我眼前撕裂一般。我象秋蝉那样蜕去躯壳,来到无形的身外;那是我的灵魂,随风飘摇在细雨里。我丧失了自己,站在灵魂之上,望一望我的躯体,竟然是那样的陌生。让我倍感意外的是,那个陌生的黑衣男子在我的躯体里浸染出与我一般的模样,他走出来对我回首漠然一望,在无形的世界里我把他看得真真切切。他的目光犀利,如闪电潜行在水,发出幽蓝且冷酷的光。在这旷野荒凉的雨夜,他瘦削清纯的脸配不上他的冷酷。他脸上掠过的一丝暗笑的残痕,让我终身难忘。我在追忆的意识里并没有感到害怕,我熟悉那一丝暗笑的残痕,它让我意外之感烟消云散,我似乎得到了某种欢愉,我要随他同行。 

回到现实世界里,我看见校园到处流淌着欢笑。同学他们已抖落了不快的记忆,我却掩不住内心无比的慌惶。 

我不停地思考:追忆的最初为什么有那一声凄厉?那摇落的手臂难道是我恋着的姑娘在那晚痛苦挣扎的结果?那个陌生的黑衣男子又会是谁?我揭不开它们暗藏的秘密。我的行囊里没有那件夜行的黑衣,可他有我一样瘦削清纯的脸庞。难道他就是我?她永远的离去难道与我存在某种牵扯不断的关联? 

我陷入到惊慌之中,我不想再去追忆那晚的我。法医推论出她死亡的时间:十一月二日二十二点二十分左右。我必须找到那晚这个时间段我在教室里存在或者在其他什么地方有人陪我存在的证据,我才能逃脱恐惧的枷锁。 

我也是出自娘生的凡胎,依常理,对心中暗恋着的姑娘、她永远的离去,我应该伤痛欲绝才是;我有过悲伤,但接踵而至的却是令我恐惧不已的惊慌。惊慌则不合常理,它可以被直接证据证明;也可以通过逻辑证明,找到它存在的理由。我有些害怕。 

实不相隐瞒,我与那位好姑娘有一个不可相告的秘密,让我慢慢向你倾叙。我再次提醒你那口枯井的存在,它是一口意象分明的枯井;它见证了我与她的秘密。 

那口枯井就在校园外血防组的院内。随着血防工作的胜利(现在血吸虫又在我的家乡卷土重来),那里已是人去楼空,无人管理;只有一位孤单的老头住在那里,偶尔清扫一下院内的落叶与灰尘。血防组的房屋虽然紧临校园的东面,但从学校大门走却要拐上两里多路才能到(那时我所在的这所学校是全省有名的重点中学,校园比小镇还要大),它座落在一片树林里,环境非常幽静。那时还没有封闭管理的概念,零零散散的十几学生租住在那里,我恋着的她就租住在那一排低矮平房的尽头。 

自从我瞄上了那位好姑娘,我的身影常随着她在此徘徊。我隐着我的来踪去影,跟在她身后,呼吸着她散发的清香。她的清香让我陶醉,让我隐约到初涩又朦胧的依恋。那是爱,我有了向她表白的欲望。我腼腆的心以少有的勇敢鼓励着我,让我去捕捉她。我用爱的目光一次、一次地把她网罗,却看不到一丝回应的涟漪。 

现在看来,我的勇气是那么的渺小,我投射的目光轻如云烟,二十年后,今天的我对当年我怯懦的表现悔恨交加。以今天的我去对付当年的情景,我是绰绰有如:举擎天巨石,砸向那青涩的池塘。我要那涟漪干吗,我要享受惊天骇浪。 

那时她冷若冰霜的脸羞退了我怯怯的心,但阻挡不住我暗地为她徘徊的身影。我发现她是乐于独处,她似乎有意拒绝热闹或许已把它遗忘;我很少听到她的欢笑,也未见她迈过轻快的步伐。她的睫毛象湖岸沿边的柳,一阵微风吹过,便轻轻拢上一帘细雨轻烟般的梦;那么善感与忧愁。 

她这份幽幽的气质,深深地吸引着我。秋风吹乱她额头密密的发,飘零在她冷情的脸上,象摇曳的枝条轻拂一番雨后的桃红;这情景在我眼里为她凭添一份姿意迷离的狐媚。这份经久不散狐媚纵容我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总是零零碎碎,又是那么不着边际那么苍白。来自生理的欲望开始让我在梦境里为那不着边际的苍白添添补补,每天清晨醒来的我是满头的虚汗。斑斑驳驳的裤头象被米汤浇过一样的脆硬,它没能告戒我空洞失神的眼;我的眼在追逐着她点点滴滴时,又焕发着敏锐的青光。 

梦境里的不洁,让我有过一丝羞愧。不正经的我躲闪着同学们不正经话;在他们前我露出一脸的清纯,没有人知道我内心所干的勾当。 

同班有位同学喜欢把女人挂在嘴上,象牛犊儿在冬日里嚼上了一根青草那般滋滋有味。他说:女人的奶象大海,一波未平一波甩,今夜尝半口,明天把它揣。他用舞蹈般的手势展现着女人的身体,引来阵阵哄笑。我被他们抛在远处依他的话作漫无目标的想象。古人云:红袖添香。不知那时的读书人是否有“今夜尝半口,明天把它揣”这般待遇。倘若有,我想做一位古代人。他的话延伸了我的幻想,并为我指引了一个较为具体的目标,以前模糊的想象一下清晰起来。我越想越下流,耽乐其中,暗恋开始改变了纯洁的本质;我想看一看她的奶。 

我抛开最后一丝羞愧,做了无耻之徒。那一口枯井,见证我对她偷窥的全过程。 

枯井就在她房舍边西窗之外,进出大门的人看不到这里,只有我常来。有一天,我站在枯井旁的一棵树下,等她归来。那天她推开西窗,夕阳照进来,彩霞满天,秋雁南行。她轻舒一下眉,凝情在水井含烟、青苔绕壁的静穆中;此情此景充满古典诗意,慕煞我的心。聪明的人只要望一眼,就能回味半天;呆子却要望半天,方能看出一点名堂。我象呆子一样望着,望得入了神。 

胡闹的秋风又在撩拨她额头的秀发,我心里伸出了一只手想为她拂一下,但见她已抬手轻梳慢拢着那坠云般的青丝,流淌的霞光使她疏疏浅浅的腋毛在我眼里晃荡着点点金黄。秋风有点不雅,一缕一缕地吹进她那淡月色的衣衫,象隐着的花蝶儿又似浪荡人的手轻薄在她的胸前。不经意处,似乎印证那位同学的话,充实了我对“一波未平一波甩”的想象。那一刻的我是“一只迷途忘返的羔羊迷恋水边的青草一样,难以说服自己离去”(余华语)。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望着满天的彩霞,脸上充满了憧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可以看得出在这个傍晚她的内心是无忧的是快乐的,她含情脉脉地轻轻关上窗掩上帘,把若隐若现的微笑留在夕阳下,洒进了我的心。在落日的余晖里,她拿着搪瓷饭碗云步轻摇;绰约动人。 

对女性身体的渴望比朦胧的爱更能勾摄我萌动的心。我如实对你还原当年这个傍晚接下来的场景: 

那一幕深深刺动着我的心,我决定这一夜留下来,伫立在她的窗外;我想看一眼她的ru*房。这个念头象荒芜的野草在心头一过劲地疯长,我又为此胆战心惊。静穆中的枯井象董永家门前那棵槐荫树一样可爱,轻抚我忐忑不安的心。我对它有了欢心,第一次细细把它观看。水井的外沿,枯藤缠绕,败叶苍黄,在我眼里没有一点萧飒之感。无意间,我用手轻分一下败叶枯藤,竟然隐约看见一个字,借着昏黄的暮色仔细分辩,依稀是个“桃”字。我有点兴奋,它抓住了我的好奇。我蹲下身绕井沿逐个查看:桃、花、浅、坎、井。哦,这是这个井的名字,原来它叫“桃花浅坎井”。我琢磨来琢磨去,应该是这种排列,也不知是谁取的,让我读起来拗口。它虽然没有“幸福井”、聪明泉”那么顺口,但被赋予的美意一定比其它强些(我想)。我暗暗佩服那个取名的人。但到底是啥美意呢,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想,“桃花”两个字惹上了我的眼,我会意一笑;她挂在廊沿下的裤头胸罩不正是这个色彩么?(你若在场,一定会记住我当是的傻笑,甚至还能看见我意识不到的馋口涎水。) 

暮色愈来愈暗,水井里却渐渐升起一团缭绕的氤氲,分外显眼。是我紫气东来吧,它一定是暗喻我爱情的美好。我开心地把头伸向井口,感受一下它的灵气。井里面有一个美貌的女子向我露出灿烂的笑,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我要的结果么。我被自己的笑声惊吓了一下,再凝神一望,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幻觉罢。我又垂头丧气一番,眼前又尽是我恋着的她冷若冰霜的脸。 

对她的冷若冰霜想多了,我的心也慢慢的沉寂了下来。肚子也开始咕咕的叫,有点饿;人遭受饥饿时头脑格外清醒些,我决定要离开。 

“ 啪”,她房间的窗前灯被扭亮了。吓得我又赶紧躲了回来,弄得碎砖头碎瓦片悉索作响。(其实我无须躲,她是看不见我的。)我有点纳闷,她是否回来早了一点,时间应该只过去一节晚自习的光景。她似乎在倾听,过了小一会儿,她才弄出一点声响来。细听那是澡盆扑地声,我那消退的欲望又不经大脑膨胀起来。事情真的来临,我还是怕得要死,我告戒自己只许望一眼,望两眼就是不赦的流氓,那样我将不会原谅我自己。“万恶淫为首”,我明白这个理,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把头朝那木窗缝隙凑过去,“嘭”,沉闷一声响。我眼冒金花,并不觉得痛,我知道我额头鼓起了一个鹅蛋般的包。 

我退后一步轻捂额头,没忘望着她的窗。她的身影映在窗帘上象小时候那种令我如痴如醉的户外电影,我便再退后了几步安静地坐在井沿上静静地欣赏,没有一点思想包袱。一会是手影大,一会是头影小,看得我兴趣盎然。此时,电影画布竟然象剧团的幕一样徐徐地拉开,我没有去细想,因为电影的人物还在动。窗子猛然被拉开了,我暴露在一片光明之下。我没有跑,也什么没有想,我被惊呆了,只是默默地站起来,望着静静立在窗前的她。 

在这个寂静的夜,只有秋虫在呢哝。我和她什么也没说,惟有我身后那一口枯井见证了我俩此刻默默无言的相望。 

缓和过这一刻的漫长,她竟对我露出浅浅盈盈的笑。我真的无法面对她的这种笑,这在我的经验之外,我的腿打了一个趔趄,差一点跌到。我在想跌到要不要爬起来,我应该友好地回复一下她对我的笑。她并没有给我要表示一下友好的机会,灯熄了,月光照上来。 

月亮高高挂林梢,她沐浴在月光下,柔情似水。只见她慢慢抬起双臂轻解衣衫的纽扣,纤纤细细的手指依次缓缓下行。可以看得出我在月光下颤抖不已。她又拢手挽背解下胸衣;胸衣月下一片桃花红。秋夜的风适时吹来,哗哗哗,荡开了她的衣衫...... 

或许你要笑我心想事成,其实哪里,我什么也看不清。当时我心房一阵扑动,心头千匹战马狂奔,这是一种严重的心律失常,医学术语称之为奔马律,我约莫着,大概是五联奔马律,最严重的一种,总之,蹦得一塌糊涂。我深怕它蹦会出来,赶忙用手捂住,目光却丢不开她猎猎的衣衫,月光荡漾,惟见她胸前一片白。 

没有困惑,没有不解,我突然坐在井沿上哭起来。泪流满面,望着她我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爱你。她依旧对我浅浅盈盈地笑,两眼脉脉含情,我又止不住地嚎啕大哭。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也止不住哭,虽然我的哭声跟缺齿的牛哞叫一样难听,但我并不觉得难为情,因为我只是想哭。 

不知为何她突然掩上了窗,神色显得有些慌忙;她一定是被我的哭声吓着了,我想。这时,感觉有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背。我回头看了一下,只见树影婆娑,什么也没有;我又倾头伸着脖子向井里望了一眼,月光下的井水竟然映现我瘦削的脸藏隐着一丝暗笑的残痕,我赶忙拭了一下眼,泪水还在。有点恼火,我的肩头又被人拍打了一下。我抬起头,看见一位老者站在我的面前。他没有一点同情心,象鬼一样语气低沉、平缓地告诉我,回去吧,晚上在这井边哭,会招惹是非的。我擦了擦眼泪,看清了他是这里看门的老头,我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起身往回走。 

在回来的路上,想起了我恋着的她脉脉含情的眼、浅浅盈盈的笑。我于是吹起了一阵口哨,口哨声被我吹得七零八落,但我还是使劲地吹,让它多些激昂。 

依据那晚她在月光下的表现,我认为我的爱情出现了转机,我力改以前“畏畏缩缩、鬼鬼祟祟的极不大方的本质”(我的女人对我的终身定义),装出挺神气的样子,明目张胆地把她张望。她依然一脸的冷淡,一连几天对我一点动静都没有,让我琢磨不透。 

我有点按耐不住,我有理由鼓起勇气,于是决定写一张字条,我用了一点心,字一笔一划写得工工整整。望着窗外飘扬的细雨,我不再犹豫,在下午最后一节课前几分钟把纸条夹进她的物理书页里,那节课是物理课,我想她上课一翻书就会看见: 

今晚九点,我在那片林子里等你 

爱你的人 

十一月二日 

就在这天细雨飘摇的夜晚,她永远离开了这个世间,暗暗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我不知道她去了何方?但愿她在天堂。天堂尽是欢笑,没有人世间的险恶。那里也是我向往的地方,但我走不进那窄门的天堂。我依然要在世间行走,这里有我的女人和孩子。(守着对我女人的约定,我走不出六道轮回;下一个轮回,我在畜生道里做一只呼仑贝尔湖边的绵羊,陪她守望满天的夕阳。) 

我恋着她真的走了,我悲伤不已,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 

悲伤之后,我想过,她的死与我有关吗?我仔细梳理过与此事相关的每一个细节,我认为我无愧于她。爱是无罪的,我应该勇敢去面对,并接受这个难以接受的现实,把这段爱、这段情埋葬在心里,然后好好读自己的书。 

然而,警察暗地里四处盘查令我恐慌不已。我是不是要告诉他们那晚我九点没有去林子等她,但我又怎能说得清这其中的事?倘若他们说:谁教你晚上在那井边哭,就是你招惹是非的。我又如何是好?在另一种意识形态里这也符合逻辑上的因果关系。我不得不为自己寻找当时不在现场的证据。 

她坐在教室的前排。那天下午的物理课我不知上些什么,我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身影。她的每一个动作如溪水里的卵石印在我的脑海里时至今日依然粒粒在目。 

她打开书的方式与我设想的有所不同,不知何故,她把书差点举过头顶,小纸条从她书页中滑落,仿佛一只白色的蝴蝶往低空缓缓翻飞,她离位躬身伸手把它捉住的那一刻,露出了童年欢心般的微笑。她欢喜地去看那纸条,然后埋下了头。我知道有一头小鹿开始在她心头撞,虽然她是被从小撞到大的,但这一次是真切地为我撞,我感到开心异常。出乎意料,她竟把我的纸条撕得粉碎,抛向纸篓,纷纷扬扬。她回首望了一眼排排座座的男生,满脸绯红;吓得我赶紧低下了头,我不敢看她的眼。动静闹得比较大,同学或许记得曾经上过这么一节课。 

那晚换成谁都不会去林子傻等,我也没有去,纷纷扬扬的纸屑刺伤了我脆弱的自尊。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她处理此类问题的方式,我是这样想的: 

那个“彩霞满天,秋雁南行”的傍晚,她是快乐的,她感受着我的爱,也发觉自己爱上了我。大凡美丽漂亮的女孩,总能从众多投注的目光中一眼辩出哪些含有爱意,哪些又是龌龊。她应该能敏感到我的影子绕在她周围,觉察到我的爱。假如那晚她不是被“风马牛不相及”这种“风”吹迷糊了,应该对我情意甚浓;弄出推窗邀明月,演绎一番两情相悦的把戏来,也不足为奇。 

接下来的事就更好解释:“冷若冰霜”是她骄傲的资本,我没有见过姿色欠佳的女人会把玩“冷若冰霜”,“丑女多作怪”这个名声并不好听,古人对此挖掘出一句成语称之为“东施效颦”,对于她情况就不一样,同学们称她为“我们班上的冰美人”(如果我是女生我也喜欢有这么一个称号)。 那天她把纸条撕得粉碎,自有她的道理,第一:她或许认识我一贯鬼画桃符的字体,可我那天一笔一划写得工整;第二:没有称呼不甚重要,落款却必不可少,因为又不是亲手递交的,漂亮的女生从不缺人爱,她要对号才能入座。 

你或许以为我恋着姑娘、她能为我露出什么来让我看,就会猜出那字条是我写的。那你犯了一个美丽的错误,你象我家女人一样得傻得可爱。我家女人曾经赴过这么一次约会(也不知是几次恋爱中的一次)。那次看她急急忙忙、甚至慌不择路的样子,我明白她这是又要去约会(那时我还在她择偶的视线之外),我事先知道男同学要寻她开心,好心怕她上当,于是小心翼翼的问她(我对美丽的女人一向谨小慎微),你这是要到哪里去?不如陪我去看场电影。她说管你屁事,请我吃冰激凌还差不多;然后风风火火的走了。结果班上七名男生在那里等她。 

初涉爱河的我象一只刚刚会出门偷吃的小老鼠,对死亡在身边降临,让我饱受惊吓。 

我只能忆起那晚我没有去等她,我却忆不起那晚的我,我问遍我所有的同学。他们应该告诉我,我就在他们中间。对那晚我的存在,我不要求什么具体的证明,我知道我自己喜欢沉浸思想的堡垒里,没有招惹他人关注的理由,风也会因落叶而存在,可为什么没有人看见我的身影。无人知晓我内心恐惧,我摆脱不了对那晚追忆,我在追忆里煎熬。没有人能来帮助我。 

那个黑衣男子与我一般的模样,我不知他将带我走向何方;他脸上掠过的那一丝暗笑的残痕,那仿佛是从我的脸颊升起,我在追忆里的那一刻似乎得到了某种欢愉,我的灵魂随着他衣襟飘荡前行。 

柳暗之处也会有些花明。细雨纷纷退下,旷野、广袤的天空这类意象已不复存在,向我迎来的是一个个清晰的街景。我明白我欢愉之所在,我又来到曾多少次徘徊过的门前;她曾在我的梦里倚窗等着我向她走来。 

我飘然而立,欢喜不比平常。象在梦中一样,我轻叩门环。我抬头望一望天空,月光清流如水;就趁今夜如水的清月,我要对我暗恋姑娘倾诉我的衷肠。 

门环似风铃轻摆,悦耳且悠长。象梦中一般我想象梦中的女郎踩着琴的弦向我走来。我向那弯一弯的新月挥一挥手,我要走向梦中的女郎。 

开门悄无声息,月光涌上恋人的脸,她羞答答的眼在月光下象含羞草一般低迷。在梦中在这廊沿下我已把她轻拥,今夜我又怎能让她逃亡。娇人已在臂,花香扑满怀,象电影里的男主角那样我轻轻举起我的唇。 

好事总是被别人抢了先,我恋上人的唇被他一片、一片地吻。我微微惊讶那个陌生男子的再次出现,他有我一样轻含的微笑。接下来与梦境一个模样,不过再也没有我的份。我看见我恋着的姑娘迎着他的双臂,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轻扬着粉玉般的脸,待待地立在月光下;唯见红唇绽放,象玫瑰花瓣一般鲜艳。我再次举起我的唇,我听到的是我缓不过气来的喘息。此处比梦境来得猛烈些,一片、两片、三四片,继而雨点般密匝......密匝在眼、在眉、在耳垂。那是他们的吻,我只能在无形的世界里馋涎欲滴。趁他们骤雨初歇,我嗅一嗅她吻后的芬芳。她在他怀里盈盈浅笑,我走进我的梦里为她脉脉含情。 

短暂的欢愉在此灰飞烟灭。梦境与追忆在此分道扬镳。他已扯下轻含的微笑,再次掠过那暗笑的残痕。我愿停留在曾经的美梦里,不肯再行对那晚的追忆。看那一弯新月已透不出黑云之围,细雨又起飞扬。追忆到此处,我不知我恋着的她正走向死亡,只能看见阴森森的风在她周身弥漫开来,没想到她以最浓艳的美,昙花一般消殒了青春韶华。 

在那次的梦境里,我体味了情爱的美妙。梦总是那么的抽象。那里面有性。我在廊沿下月光里密匝地吻过她之后,场景莫名其妙地变换了,只见她赤着身象美人鱼一样在江河里沉浮。我拼命地向她游去,游到她身边,我就往上爬。在她身上我没有安稳过,不停地滚落我又不停地往上爬(没有现实性经历的支持,终究不得法),势能愈积愈大,强烈的冲动象火山喷发让我在模糊处一泻千里。从虚脱中醒来,我尽情地想着她在梦里的笑。 

在随后的追忆里,只见他轻轻把她抱起,目光犀利如血;在最后一片月光散落之前,他的衣襟象丧礼服一般敲打我的心弦。门被慢慢、慢慢地关上,让我恋着的姑娘淹没在这沉沉的雨夜。明天的太阳不再为她升起,她的世界惟有这漆黑的夜。黑夜挡不住我追忆的眼,他瘦削的脸已卸去了清纯,仿佛是刀开凿的冰凌。他无心无意地撕去姑娘的衣裙,象剥去一层青葱的尘衣,向空中抛弃。我伸手把它揽住,闻一闻衣袖,清香依旧。他又那么的不慌不忙,即耐心又坚决,把她粉色的胸衣一瓣、一瓣的扯碎,若桃花一般在空中洒落。我冷眼旁观,她羞艳若天边最为绚丽的晚霞,却不知沉沉的黑夜已悄悄来到。她的内裤在我追忆里是最为唯美,飘荡在空中差一点罩上我的头,我举手把它盈握,如旗帜一般在我眼里飘扬;春痕还在,温香不再。 

你若纠住春痕不放,我也可以对你说出它有怎样的芬芳: 

那一夜,华灯初放星辉映在山头昏黄的林梢;深秋的风漫卷。我褪下她白龙马一样白的裤头,隐在林中笑。浅浅又绒绒的黑点缀在雪丛中,催残着我榆木一样的脑袋。我象傻子一般惟见那臂上枝头飘扬的旗帜:春痕点点;一阵秋风送来雨后林中香。再说我不说,这是我女人的香。 

我要点一支烟,我要让烟雾在我眼前缭绕。 

在追忆里,那晚接下来的时光死气沉沉,那个黑衣男子凶相狰狞,青烟在我恋着的姑娘身旁缭绕。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掐住她的脖子;我没有害怕,也没有去阻挡,依旧在追忆里冷眼相看。我恋着的姑娘、她的手臂终于在空中摇落,象广袤的天空蓦然映现的那个年轻的女子一样摇落。他提着她的双脚越过西窗。被细雨扑打的ru*房, 象两个坚冷的苹果被抛弃荒郊野外;曾经如云的秀发散落在水渍里,散尽了它的芳香。四周冥寂无声,惟有我恋上的人在枯井里消溶。 

那黑衣男子消退了脸上的冰凌,露出一脸的清纯。我的灵魂回到有形的世界;他就是我!我感到惊恐万丈。 

我在追忆里发疯似的把她打捞上来,搂她在怀。抚着我恋人的秀发,望着她未暝的双眼,我失声痛哭,大声告诉她: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爱你!(就在这西窗下枯井边,她曾听过我对她说过这句话;那晚月华无痕,这一夜细雨迷茫)她望着我,眼里充满了无尽的哀怨。她软软的从我怀里滑落,再一次消溶在枯井里;枯井里传来那一声凄厉,冲破这沉沉的黑夜,凄厉冲破我脑海的岸堤,漫延在我的今生今世。 

我暗恋的姑娘事实证明是从枯井打捞起来,脖子上满是伤痕。对此我失去一切镇静的可能。 

我看见我在追忆里把我恋着的姑娘残酷地掐死,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终日行走在恐惧中惊慌不已,没有人来帮助我。同学们或许已把死亡忘却,校园一片欢笑。我在欢笑声中走向专案组,我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 

专案组的同志告诉我,案子已经破了,这位同学你请回。 

阳光灿烂。我看清了七个小混混鼻青脸肿,铐在那里成一排;他们象我一般年纪,曾经游荡在小镇街头。我对他们竟生不出一点仇恨,七天七世纪,是他们拯救了我,帮我走出无边的恐惧。我出门我回头一望,屋檐下横幅鲜艳,两旁彩旗飘飘。 

已失去恋上人的身影,这个傍晚,我该到何处为她彷徨?她的身影在我的心里还在,指引我前行;内心依然充满排遣不尽的哀伤,沿街熟悉的街景,不再藏有我曾经的欢笑,今后这里只会留存我抹不尽悲伤的眼泪。我在林子边采撷几朵莫名的野花,把它们扎成一束,我要去看一眼我恋上的人。“房舍还在,我暗恋的人啊你去了何方?西窗还在,那望西窗的人儿今又来到;你何时再推西窗?看彩霞已满天,秋雁在南行。” 

“送上这束莫名的野花,让它永远陪伴在你的身旁。”花静静摆放在枯井边,泪水打湿了我双眼。井沿上败叶枯藤已被铲除,“桃花浅坎井”被黑漆重新描了一遍,象墓碑那样令我心情无比沉重与荒凉;那一声凄厉又冲荡在我的耳旁...... 

那个没有一点人情心的老头又在远处端倪着我。还好他这次没有拍打我的后背,不然我一定会一拳把他揍翻在地。我狠狠瞪他一眼,怪他是个多事的鬼。天色已晚,舍不得是离去,我再回首望一眼那口枯井,它载满我初恋的情;洒满一地的泪,一步三回头...... 

月亮高高挂林梢,满眼苍黄。身后传来那老者低沉的歌谣: 

坎井桃花浅, 

因缘恐断肠。 

一年后,那七个满脸稚气的孩子走出了黑暗,又回到太阳下;说他们被关错了。那时我已离开了这所学校,不过我记得那横幅上的字:“黑白分明 雪儿天恨”;我又想起我恋上的人,眼角挂着几滴浅浅的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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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燎原百击点评:

细腻的文笔,令人叹息的故事,不错
提醒一下,若是同题而人物又有关联的话
可以投稿长篇的,谢谢支持

文章评论共[4]个
一叶飘空-评论

感谢燎原先生的点评!谢谢。at:2008年09月27日 上午11:20

魏娜-评论

很有味道,看后两个字:精彩!!!继续加油!!!at:2008年09月27日 上午11:47

一叶飘空-回复娜娜,你看,天空晴了,沸腾的阳光照耀着你!谢谢你的鼓励! at:2008年09月27日 中午12:41

enetplok-评论

欣赏佳作,问好朋友!at:2009年06月04日 下午3: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