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永远在路上徐徐未央

发表于-2008年09月25日 晚上9:30评论-5条

过客

无名字

乞丐一样

不知从哪来

不知最后终点

前面有声音催促

带着伤决不回转去

向前走向前走向前走

这个过客的形象自从在鲁迅笔下诞生,80多年来,一直在走着。

他是特立独行的坚实个体,像一块砸不烂搬不动的老石头,面对前方声音的催促叫唤,于是前行。他曾经陷入过黑暗中深痛的孤独,驱逐、牢笼、皮面的笑容、眶外的眼泪,只是引起他的憎恶,于是前行。他拥有最柔软的心怀,期待着被触摸的感动,不知道从哪里来,只要前面的声音叫他走,就喝些水,夜色跟在后面,于是前行。他常常进行严酷的自我拷问:像秃鹫看见死尸一样祝愿布施者的灭亡,连同自己,这样阴冷决绝,于是前行。他不是人见人爱的喜鹊,而是应当受到诅咒的乌鸦。作为一位精神的流浪汉,他穿过阴森蛇行的坟地,甚至像俄罗斯神话中的丹柯,剖开自己的胸膛掏出心脏燃为火把,奔向传来声音的远方,于是前行。

他踉跄地走着,前面似路非路,他难道不知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吗?

他踉跄地走着,前方直通坟地,他难道不知道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吗?

他踉跄地走着,远方有什么呢?远方有野百合野蔷薇——是天堂的异景?还是乌托邦的具象?远方有毒蛇兀鹰——是地狱的预表?还是阴谋的化身?不,诗人海子说: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他踉跄地走着,脚早已经走破了,有许多伤,流了许多血,他有一双流血的脚。而文学评论家余地却说:脚步在大地上行走,我需要一双流血的鞋子。过客一直在走着。他是像西方神话中的不断推动巨石山上山下滚动的西西弗斯,还是中国神话中不断砍斫桂花树旋即愈合的吴刚?后二人都是受罚的谪仙,都做着循环往复的无用功,与过客一样吗?

他一直在走着。

还有,在前面催促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是天堂的呼唤?是理想的应许?

……

人们说:伟大的作品无处不充满象征。对于过客,人们猜想多多,一直猜到现在。

我认为:这个孤独、执拗、不流俗、无名字的过客就是鲁迅自己。历经晚清官宦世家的没落,留学日本“我以我血荐轩辕”投身新事业,但辛亥革命后转而麻醉自己待死抄写古碑,新文化运动退潮后荷戟独彷徨,1927年清党的血雨腥风使他目瞪口呆,穿过荒漠,走出绝望,脱胎换骨,在生命中的最后几年投身左翼文学运动与年轻的中国共[chan*]党结成统一战线。那么,在鲁迅心中,共产主义就是终极真理吗?中国共[chan*]党就是他心中的终极真理的代言人吗?作为具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知识分子,冷竣、深刻、多疑的鲁迅晚年曾与好友杨霁云谈过很多看法,其中也包括中国共[chan*]党夺取政权和执政后的一些分析估计——这正是他早年提出的著名论题:娜拉出走之后怎么办?

中国共[chan*]党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建国后不久,《人民日报》收到一封读者来信:假如鲁迅活着的话,党对他怎么安排?编辑不敢怠慢,转给中国共[chan*]党的密友郭沫若。大历史学家傲然回答:“鲁迅如果活着,也要看他的表现,再分配适当的工作。”读者哑然。这就是过客听到的常在前面催促的声音吗?

最著名的说法是,在1957年反右的狂风暴雨中,罗稷南大胆地问:要是今天鲁迅还活着,他可能会怎样?毛泽东沉思后回答:“以我的估计,要么是关在牢里还是要写,要么他识大体不做声。” 罗先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做声。革命就像萨托尔诺斯(古代罗马神话中的农神)那样吞噬了自己的孩子。这就是过客听到的常在前面叫唤的声音吗?

那么,到底什么是共产主义?列宁提出一个公式:“苏维埃加电气化就是共产主义”。1958年中国“大跃进”宣布:“ 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要十年,不,三年,不,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前者是为恢复经济的一个通俗说法,后者则是头脑发热把共产主义庸俗化了。请看马克思自己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对共产主义的描述:“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也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作为社会的人即合乎人的本性的人的自身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彻底的、自觉的、保存了以往发展的全部丰富成果的。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本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本主义,等于自然主义。”1848年,马克思、恩格斯在《共[chan*]党宣言》里把人类社会的最高阶段高度概括为一句话:“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这真是一条光荣的荆棘路。

历史证明:没有任何一场革命能够在一夜之间把地狱变成天堂。可是,很多人只是执着于对理想的信念,以为共产主义就是“终极真理”,而且一旦自以为掌握了真理,就成了独断论者,认为凡是反对自己的人,就是反对真理的异端,将其视为敌人。如果让马克思遥望苏联的古拉格群岛,让恩格斯视察中国文革的牛棚,让伯恩斯坦参观红色高棉s-21监狱,让卡尔?李卜克内西体验民主德国史塔西的窃听风暴,让罗莎?卢森堡置身于1989年罗马尼亚的严冬……,我想,这些共产主义运动的先驱可能只会保持沉默,无话可讲。

共产主义实在是人类一个渐进的目标。中国思想家顾准说:“基督教的哲学部分设定了一个‘至善’的目标。共产主义是这种‘至善’的实现。1917年革命胜利了,列宁跟他那时代的青年人说,你们将及身而见共产主义。……也许,让1000年前的人活过来看现在的世界,他们会说,这就是共产主义。不过每一代人都不会满意他们的处境,都在力求向上、向上、还向上。因此每一代人都有他们的问题。至善是一个目标,但这是一个水涨船高的目标,是永远达不到的永远在涨的目标。”

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超出了他自己的命运,他比他搬动的石头还要坚硬。鲁迅笔下的过客也超出了他自己的命运,他的存在比他脚下的路还要漫长悠远。因为前面没有绝对的永恒的乌托邦或终极目标或终极真理,只有对至真至善至美的永远的追求和不断超越!

精神的圣地永远在远方。

永远有多远?

没有人知晓。

承蒙前方声音的催促叫唤,过客永远在路上!

今天的我们或许像老翁,听到那曾经叫过自己的声音却停下了脚步;或许像女孩只是施舍怜悯,做无所谓的旁观者。我们能像过客一样前行吗?毕竟生命是一次没有人能够活着逃出去的冒险。最后想起鲁迅又一句经典的话:其实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上路,走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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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文若书点评:

没有那些如果的。若有那如果,鲁迅活到新中国成立,定会被关在牢房了。因为,他会说真话的。

文章评论共[5]个
浏阳老虎-评论

你的深刻一如你的温柔,看到的人多,懂得的人少!问好!at:2008年09月26日 早上8:14

徐徐未央-回复谢谢!多 指导! at:2008年09月26日 晚上7:29

一湾清泉-回复老虎何出此言? at:2008年09月26日 晚上10:43

一湾清泉-评论

我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懂得,我只是——被感动了。如此而己。at:2008年09月26日 晚上10:44

徐徐未央-回复谢谢!世界上没有永恒的理想,至今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区别在慢慢接近,粉红色的欧洲.但看了电影《摩托日记》,我真被格瓦拉感动了。建议您看看这部影片。 at:2008年09月27日 上午10: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