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

------宫钦荣2008-9-24

秋日的傍晚。超载的汽车慢慢的在村口停下了。下车的人都大包小包的拎着急匆匆的往家里赶。我提着那个瘪瘪的行包最后一个下了车，站在路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含着亲切和泥土青草味道的空气，刚才挤车时候的烦躁被这种若有若无的自由的空气一下子冲淡了，心马上释然了。

我点了一支烟，看了看这个我离开好久的熟悉的村庄，想起家里的老父亲，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赶忙加快了脚步，往家走去。我家住在村子最西边的山坡上，刚到门口，远远的看见父亲赶着那头老牛在夕阳的余辉中慢慢走来。夕阳正懒懒的靠在树梢上，刚刚满天的残红正在淡淡的消散，夜色在无声无息中从远处渐渐的弥漫开来。

“爸，怎么这么晚才回？”

“晚什么，你没看见人家都还在地里干活呢。”父亲见我回来了，笑吟吟的说。“什么时候到家的？等急了？”“没，我也刚下车。”“人很多吧。”“嗯，都快挤死了。”

老牛突然急不可待的叫了几声，院子里马上传来了几声回应。“爸，老牛又生了？”“嗯，还不到20天呢。”

我帮父亲打开门，卸了车，老牛已经冲进院子了，一头健壮的小牛犊正在拼命的吮吸着来自它母亲的最急切关爱。

父亲抱了一把草放在牛槽里，坐在马扎上看着，不时的回头和我聊着。无非就是生意怎么样，身体怎么样，我又瘦了，孩子怎么样，钱够花不，要懂得节俭，要好好过日子等等。在电话里每次都嘱咐和关心的事情，见面了还是这些。我在一边还是谨慎的回答着，生怕哪句话说不好了，老人家又要刨根问底的追问，说不定还要担心几个月。记得曾经有一次我在电话里说最近生意不好，又出了点意外，竟让老人家担心了一个月，打电话给我在烟台的姐姐，非要她去看看我不可，最后还是在我反复说都好了，挣钱了，还给他寄了张照片，父亲才放下心来。

“小牛长得不错啊”，我特意叉开话题，生怕言多必失。

“嗯。就是骨头架子太小，”看着围着老牛撒欢的小牛，父亲说，“老牛奶水也不行，小牛也吃不饱”。

“那老牛不心疼吗？”我估计这句话要是让其他农民伯伯听见了非笑得三天吃不下饭。

“哈哈，”父亲笑了，“谁知道呢，应该能吧。你看老牛不停的在舔小牛，亲着呢。”

“中午我牵老牛去地里的时候，”父亲说，“小牛非要跟着，好不容易吓唬回去了，耽误了好半天功夫呢。”

“动物的母子情也不比人差啊”我感叹了一句。想着自己已经半年多没进家门了，脸红了一下。

“老牛可精着呢，”父亲脸上闪现了笑容，“昨天早上出门晚了，我急着赶老牛走，忘了锁门，小牛在门里边叫，老牛怎么拉也不走，就在门口看着我光叫唤，站着动也不动。我开始还没明白过来，以为老牛犯倔了。过了一会我才发现没锁门，赶忙锁上了，这老牛，头也不回的走了。哈哈哈”

“嗯？老牛这么好啊，还提醒你锁门？”

“不是的。那是在告诉我它的孩子在家里，我怎么能不锁门就下地呢。”父亲说，“昨天一上午这老牛就没怎么老实的干活，还没到晌午就在地里不吃草了，总是瞎叫唤。”

“人家那是担心自己的孩子呢。哈哈哈”

父亲抽着旱烟，应了我一声，再没说话。

我从包里拿出从超市买的荤素菜，简单的加工了一下，催父亲过来吃饭。老人家看着满桌子菜，问这个价格那个价格，还照例埋怨我买那么多干什么，净浪费钱。我不动声色的把价格私自消减到超市经理能吐血吐到医院的价格报给父亲，然后说：“我一年也就回来一次两次的，多买点就多买点呗。我这个当儿子的，活也不能帮你干，也没给你省心，够不孝了，还不如那头牛呢。”

“嘿嘿，也不能这么说”，父亲笑了笑，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吃着饭，父亲忽然说：“你打开电视，看看天气预报，这几天有没有雨”

“我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我看了，这几天都没有雨，是好天，你不用担心。”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电视。

“你在家住不长，还得回去上班。我怕你走的时候天不好。”父亲看了看我，“上秋了，天冷的快，多穿点衣服，别老学城市人耍俏。”

“嗯，我知道。”不知道怎么了，眼里涩涩的。

“爸，秋天地里的活不急，你自己在家别着急，慢慢干啊”

“唉，想多干都干不了了，确实是老了，胳膊腿都不好用了。”

“明年别要那么多地了，去烟台吧，我和我姐能养你的。不用你干活，这么大年纪了，你自己在家我真不放心。”

“不用，我还能干几年的。你和孩子她妈把日子过好了我就放心了。等我干不动了我就说了。”

我沉默了。每次和老爸说这事，答复总是这样。

“爸，你血压还高吗？”

“不知道，上次拿的药还没吃完。等吃完了我去村卫生所量量。”

“爸，你腰不疼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啊”

“爸，地里的活还很多吗？”

“爸，今年的庄稼还好吧”

“爸……”

“小欢欢（我女儿）挺好的？该上学了吧，你姐姐挺好的？大虎（我姐姐的孩子）学习好不好？成绩没下滑？你姐姐也不容易，你姐夫活也累，挣钱不多，都省着花啊，你在外面要好好干啊，别干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好交往人，多挣点钱………”

就这样，我们俩一句一句的聊着，草棚里老牛仍然在一遍一遍的舔着小牛，小牛乖乖的跪在老牛身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秋天的夜空蓝得那么深邃，点点繁星照着寂静的村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带着泥土和青草气味的空气把我渐渐的溶化了，看着身边熟睡的父亲，想起在我印象里已经很模糊的早逝的母亲，我有一滴眼泪滴落，在这个清寂的秋夜，泪落无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