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乡长今天真他妈的忙,摇把子电话都快摇烂了,还在不停的摇不停地喂,以至于看上去有些秃顶的考察团王团长,递了几次介绍信,他都来不及答理,继续喂他的。
喂喂,我姓钟,我就是钟乡长,你哪里?县里?考察团要来?唉,又是考察团!你能不能帮我挡挡?今天都已经来了三个团,都快来了个加强师了。什么,不能挡?是综合考察团?来的是工商税务和银行?还有交通局扶贫办?奥,带有大批扶贫款?还现场拍板?好好好,白天要玩好,晚上要娱乐好,三餐要吃好,送礼的土特产早准备好,好好好,全记下了,我这就去安排。
钟乡长瞟一眼王团长,自言自语的,唉,靠察团,扶贫团,来了千千万,越考越察越窝囊,越扶越贫越困难。白吃,白住,白拿,白玩,无一不是这样。
王团长打量着钟乡长说,也许今天这个团例外?
但愿是个例外,不然我老钟又要卖屁股贴茶油了,唉,好些困难户都快吊起鐤锅当钟敲了,我这个父母官还得打肿脸充胖子——按最高规格接待。
王团长微笑着又欲递上介绍信,钟乡长继续摇他的电话。喂,接旅游管理站。
喂:管理站吗?送30张门票过来。什么?先交钱后送票?你才承包几天就说这话?乡里欠账太多?交不起税?那些个妈啦巴子的我不管,我只管要门票!喔,对了,这次来的是金融工商税务综合考察团,作为个体户,这厉害关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知道,知道就好。对,财政是爹;银行是娘;对对,工商税务两条狼;对……不对!什么?交通警察是流氓?你放肆!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是个体户就可以无法无天,就可以随便污蔑!不是污蔑?最多是以偏概全?这事放到以后再说,票还得送,不然,小心我撤你的——承包合同!
王团长无奈地摇着头,耐心地看钟乡长把电话接到酒家:醉翁楼吗?扶贫团领导到了吗?刚到,安排住下了?好,被子换了新的。晚餐的菜谱呢?斑茅鼠,乌梢蛇……好好好,够档次!
钟乡长又突然想起:怎么不上甲鱼?野生的只有一只了?那个头呢?三斤半?好,你把它给我整了,弄个全的,对,清蒸甲鱼汤。弄好了趁热端过来,我要单独招待那个狗屁团长。好,就这么定了。什么?几个月的餐费?先挂着再说,久得少不得嘛。是不是?嗯哼。
王团长并不恼,再一次心平气和的递上介绍信。
倒是钟乡长有些不耐烦起来:你没看着我这正忙着吗?喂:中学朱校长吗?交给你一个政治任务:今晚上叫几个身材窈窕,屁股扭得好的年轻女老师,到乡里来陪扶贫团的领导跳舞。什么?怕跳?怕摔跤?怕踩脚?怕酒气?嗨,叫她们麻起胆子来,踩了脚我出药钱;酒气好办,乡里多准备些口香糖就是的,就这么定了。不来?不来统统下村小去!
挂断电话才骂妈啦个把子的。
王团长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地:对上级还蛮热情的嘛。
这年头不热情不行呐,办事寸步难……瞟了一眼王团长手里的介绍信,一惊,跳起三尺多高:唉呀呀,你老就是王团长?怎么不早说呢?看我这瞎忙乎的。说着赶紧递烟泡茶。
王团长谦和地,你不是正忙着的哩吧,就……
怠慢怠慢!还请领导多多见谅!上菜!上菜!
摆好酒菜的服务员刚下去,一个舞女模样的来到餐厅。
钟乡长觉得似曾相识,你是?
来人有些扭捏地说,朱……朱校……
钟乡长疑惑地:朱校长?
来者更为慌张地点头又摇头:不不不,朱校长派来的……
奥——舞伴?好好好!坐坐坐!来来来,先陪王团长喝几杯。来来来,干!
三人一仰脖子干了,痛快!
来来来,吃甲鱼,钟乡长撕一腿甲鱼给王团长。王团长却把它夹给舞伴,你先请,女士优先嘛。
女士?那被称着舞伴的,好像一时忘了自己此刻的性别似的。
钟乡长附和说,发什么愣?没见过大领导?王团长叫你吃你就尽管吃!
舞伴也不客气,嗯嗯两声,便狼吞虎咽起来。
嗯哼!钟乡长干咳一声。见舞伴难为情的样子,王团长圆场地嘿嘿:斯文不在饮食中,斯文不在饮食中。能吃是福。甲鱼这王八,你我都腻吃,钟乡长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对舞伴说,吃吃吃。
舞伴刚好狮子大开口,钟乡长却又来一声干咳,并附在惊住的舞伴耳边:你给我注意点影响行不行?
都快俩月冇开荤了,乡长,那工资?舞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你没看见王团长扶贫来了?多敬几杯酒,什么都有了!
一阵频频举杯频频干之后,王团长问钟乡长:这里的甲鱼蛮贵的吧?
不贵不贵,野生的也只有一两百块一斤,放心吃,放心吃!
王团长自言自语地:越穷的地方越舍得吃,待人越大方。
钟乡长已有几分醉意,拍着舞伴的肩:你可要多敬团长几杯,他这回来,是专门来扶持咱们乡的,你可要……嗯。
舞伴殷勤地敬着王团长,钟乡长在一旁敲着边鼓说,咱乡老百性都快穷得葛麻藤子作腰带,芭蕉叶子当斗篷了,王团长,你可要多扶扶才是。
一定一定,王团长连连点头答应。
那……这次打算?钟乡长试探性地套口气。
这还得下去看看再说。看来绝顶聪明的王团长,也是个过了几个冬的老鸟崽了。
唉呀,王大团长,给多给少,还不凭你老一句话?
我可没这么大的权力,该给多少,怎么个给法,还得下去综合考察了,集体研究之后,才……
唉呀呀,我的王大团长,你老就别打脱身拳了,谁不知道你老手里掌握着大把的扶贫指标,就看你愿不愿意帮老弟一把了。
王团长有些为难地:这个这个,当然,这样吧,你喝一杯酒,我给你……一边掏烟一边伸出一根指头。
一千?
一根。
算数?
决不失言!
好!为了全乡的利益,我老钟就是醉死也值!
钟乡长每喝一杯,王团长加伸一指,当王团长举起一只手掌时,那手指便在钟的眼里幻化成了一根根金光闪闪的金条。
王担心地劝钟莫喝了,钟却语无伦次地坚持要喝。
舞伴拦住钟乡长,表示由他来代喝,王团长行行行,爽快地答应着。
舞伴一口气连喝三杯,赢得王团长击掌喝彩,好!好酒量!
就在钟乡长舌头打裸喝彩的当儿,舞伴迅速写好了一张纸条,并要王团长签上大名。
王团长一看竟然是扶贫协议。内容是王团长表态,钟乡长每喝酒一杯,王团长拨扶贫款一千……
王团长大叫误会,我是说,钟乡长每喝酒一杯,我掏烟一根,哝,按协议办事,你俩共喝了八杯,我发烟八根。
钟乡长近乎粗鲁地拂掉王团长手里的香烟,醉眼朦胧的吼叫:咱乡就是穷得喝西白风,也不稀罕扶贫团长的几根臭烟,咱缺的是钱,钱!知道吗?原以为王团长是个血性汉子,不成想,也是个水棉絮!
王团长脸本来就有些红,这会儿满脸彤红,红到了头顶。连说三个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权力康国家之慨,拿国家的钱来跟你赌酒玩。国家只赋予了我这个团长用好每一分扶贫款,最大限度地增强贫困地区的自身造血功能的权力。
钟乡长不耐烦地:别尽说官话了。乡里人爽性一根肠子通屁眼,给不给发个话,省得我老钟望穿秋水。
痛快!那我就直说了吧,今天一分钱的态我也不能表。明天下去,情况如果真像报告上写的那样,至少这个数。王团长手作八字状。
八万?
王团长笑而不答。
八千?
八十万!
钟乡长眼睛一下变得贼亮,那就太感谢了!握着王团长的手半天不放,好听的话说了几箩筐。最后话锋一转:不过如今当官的,酒桌上表的态就跟放屁一样,不算数的。指示舞伴,你给我记好了,白纸黑字,想赖也……
王团长微笑着爽快地签了字,钟乡长如获致宝的藏进包里。又敬了三杯酒。舞伴热情地给客人夹菜,并说,王团长请吃个王巴蛋。
好好好!王团长高兴的接着。
钟乡长手里玩着酒杯,口里喃喃自语:天天陪客天天醉,醉死多少老前辈,醉垮多少三梯队。喝得老婆背靠背,一状告到纪委会,好在纪委态度不爱昧:有酒不喝更不对,谁来完成国家利和税?关键是喝酒要讲分寸:一般中午莫喝醉,下午要开会;晚上要喝花,好跳崩嚓嚓。
王团长舞兴大发,快子一扔,当场就要邀舞伴崩几嚓。舞伴迟疑不决,王团长却殷勤有加,仪态大方的搂着舞伴便舞动起来。两人动作生硬的扭着。王团长不时踩着舞伴的脚,连说几个对不起,关心地问踩痛没有?
钟乡长开玩笑,我看跳舞也要讲三包才好:包踩脚,包踩痛,包不出药钱。
舞伴故意重重一脚踩在对方脚上,弄得王团长哎哟喧天。
钟乡长慌忙承诺:药费我包!我包!
没事,王团长谦和地问:今年多大啦?
比你常搂的大多了。
奥?
王团长你今天来坐的可是桑塔纳?
我今天坐的是‘哒哒哒’,你问这干嘛?
今晚吃的可是乌龟王八?
放肆!钟乡长已听出舞伴的鬼胎,赶紧制止。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可你今天搂的却不止十七八!
奥,你今年多大啦?
早过了不惑年华。
四十虽已徐娘半老,不过像你这样苗条的身段,五十也还风韵犹存咧。
我的身段儿?哈哈哈!舞伴完全一副男子汉的粗喉大嗓。
钟、王二人大吃一惊,嘴巴张开鳄鱼样,眼睁睁看着舞伴卸下女儿妆,完全显露出男儿本色:请首长欣赏本人的曼妙身段!
朱……朱校长?!钟乡长酒醒了一半。
你,你们……王团长气得手抖抖的,正要拂袖而去,却看到钟乡长啪的一耳光打在朱校长脸上,并破口大骂:你妈啦个把子,坏了老子天大的事咧!还不快向王团长赔不是!
朱校长摸着辣火辣烧的半边脸,可怜巴巴的解释:王团长,钟乡长,不是我朱某成心跟领导过不去,我也是万般无奈被迫出此下策……
被迫?谁逼你男扮女装了?钟乡长余怒未消地逼问。
老师们都好几个月冇拿到工资了,你这父母官是知道的呀。家里带的瓶子菜吃多了,个打个脚疲手软的,能一声不吭地坚守岗位就已经很不错了,可你还隔三岔五地要她们来伴舞,她们担心呐。
钟乡长瓮声瓮气地:担么子心,领导又不是老虎?
她们怕,朱校长欲言又止。
王团长鼓劲说,怕什么?只管照实说。
她们怕体力不支,怕经不住首长们咕噜噜往外冒的酒气熏呛,怕乱步踩了首长的脚;她们更怕……
更怕什么?
更怕肚子里饿伤了的蛔虫嫌贫爱富,顺着飞溅的唾沫油星,钻到首长酒馕饭袋里去,有伤首长大雅。所以,所以,她们都不敢来。我怕你怪罪她们,只好自己反串木兰……王团长,对不起了,还请首长海涵。
说着就要来个拱手单跪,王团长动情地扶住朱校长,长叹一声,原来是这样。转身就要钟乡长把条子拿出来。
钟乡长疑惑的把条子递过去,王团长的笔急速地在纸条上划动。钟乡长提心吊胆地接过批条一看,立刻变得心花怒放:首批八十万扶贫款全部用于补发教师工资。
另外,王团长表示晚餐由他私人请客。两位主人自然不依不饶,相持不下,王团长就说谁的收入最高就由谁请。
朱校长说,论收入这餐费该我结。
哈哈哈!你?王团长差点笑岔了气。
你先别笑,朱校长职称是中高,拿的确实比我俩要多。
就算最高,可谁不知道学校是个地道的清水衙门?况且几月没拿了。
钟乡长说,吃皇粮的谁不就几个死工资?
那你就冇说实话了,你我大小也算个官员,谁不说官员官员,下乡出差吃住不掏钱。这吃饭不要钱难道不是隐形收入?
隐形收入?
对,吃了公家的,省了伙食,走时还有像你说的白拿的。这样一年下来,少说也能赚个几大千。
啧啧啧,几大千?你会吓死人。
王团长哈哈不止,怎么样,这晚餐该谁请谁?
奥,上当了!钟乡长这才意识到王团长是在下套。
王团长真诚地说,平常吃大家的请吃多了,就算回请大家一次,不然就太没脸面了,连孔老先生都说有来无往非礼也。你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
朱校长摸着还有些隐隐作痛的脸,对王团长说,为你这样的官挨钟乡长一耳光,值!
三人都笑起来。
钟乡长问王团长,今晚这舞?
跳!还跳!来,朱校长,伴老王再跳一曲。其实,老朽喝酒跳舞都是晚年才学会的,不知怎么的就上了瘾。来,今天还是第一次遇上你这样的特殊舞伴,咱们好好的跳几曲,说着作躬身相邀状。
好!我来伴奏,钟乡长用嘴哼舞曲,屁股夸张的扭着。
王团长和朱校长配合非常默契的舞着,最后情不自禁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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